第五章 小宫主
香料是玫瑰和兰花的味道,先浓后雅,滴去水中是清凉的,最后会挥发出淡淡的檀香。这味道,居生生并不陌生,那天与端木容慧发生争执的时候,他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居生生一连想了大半个晚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种私密的物事。是表示歉意?还是说他觉得全天下人都该有这种味道才是干净?
男人心,海底针啊!居生生躺在大木盆里,沾着水把手腕放去鼻子下面,轻轻一嗅,都是他的味道。心里忽然有些痒痒的,有些烦躁,明明是一个讨厌的男人,她怎么总是想着他呢?居生生,莫非你的发春期到了?是个好看点的男人,都能让你产生肖想?“哼,与其肖想他,不如肖想韩豫尘,至少人家还温柔一些呢!”居生生起身擦干身体,换上中衣。那香料确实名贵,原本有些干燥的皮肤变得细腻光滑,“算了,就当作一个普通人吧,反正我们已经两清了,他得罪我又救了我,我就好心点不怪他了!”她笑吟吟地说着,挽好头发,穿上外衣,出门去找习玉玩。
她扑了个空,习玉不在房间里。
居生生转身下楼,喃喃说道:“两人居然自己跑出去玩!真过分!”想起念香一遇到事情就吓得不敢动弹的模样,她不由气馁。倘若,他能稍微懂事一些,稍微知道保护习玉一些,那就好了。
一下楼,立即在熟悉的角落里看到习玉的身影,居生生欢喜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好啊!果然把我抛下来自己吃东西!我不管,我也要吃……”她的话忽然停住,怔怔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三个人——一脸微笑的韩豫尘,神态冷漠倨傲的端木容慧,还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小童。
居生生呆住。他!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韩豫尘在她的下巴快要掉下来的一瞬间开口笑道:“生生姑娘快请坐,刚才还在说你什么时候会下来呢。”
居生生很快恢复冷静,噘嘴坐了下来,缠住习玉,偷偷对冷冰冰的端木容慧翻白眼做鬼脸。好好的干吗招惹他?还嫌自己不够心烦吗?
习玉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你身上什么味道?以前没闻过啊。”
居生生顿时满面通红。啊!她干吗要脸红?分明做贼心虚!她嗫嚅着说道:“我……一直带着没用。啊,你管我做什么?还有!这个人——”她指着端木容慧,“他怎么会在这里?!”
习玉把她扶正,说道:“端木公子与韩公子是旧识。对了,他近日正好无事,也打算与我们一起游山玩水。我嫌人多,就让他带了一个小童,他叫玉带,才十岁。生生,你有在听吗?”她回头诧异地看着下巴跌去地上的居生生,“你怎么了?”
居生生赶紧合拢嘴巴,“没……没事!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答应……”更奇怪他为什么也要同行?难道……难道……为了她?居生生赶紧否定这个自大的想法,这种冰山脸,自大狂,才不会把别人放心上呢!
“他与韩公子是旧识啊,大家都认识,同路而行又怎么了?”习玉又道,“对了,他是端木世家的三子,端木容慧。你听过端木世家吗?韩公子说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在北方非常有势力。”
居生生摇头,“没听过,江湖上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不只经商的,练武的人也有世家啊!”
端木容慧哼了一声,冷道:“井底之蛙,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居生生顿时恼了,她一恼,偏偏喜欢做出妩媚的样子,腻声道:“是啊,江湖的事我倒真的不清楚,不过风月之事,我倒是很清楚。端木公子想试试吗?”
“下贱。”端木容慧淡淡吐出两个字,再不看她。
居生生不怒反笑,“端木公子好大的声势,好高洁的姿态!您难道不知道我这个所谓下贱的人,正是男人喜欢的耶!如果没人喜欢放纵,世上怎么会有妓女一说呢?”
端木容慧正色道:“他人是他人,岂能因为世间皆不在意,便可随波逐流?我绝非厌世之人,但对一些丑陋的事情,还是深恶痛绝!”
居生生撇了撇嘴角,“你厌恶是你的事,我开心是我的事。你管我?你有怎么资格任意对人下定论?!”她抓起一片口条,泄愤似的放去嘴里猛咬,一面恨恨瞪着他。
习玉拉了拉她的袖子,“好了,别一上来就唇枪舌剑的。安静些,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韩公子方才一直在说武林典故,想听就给我闭嘴。”
居生生立即乖乖闭嘴,虔诚地看着韩豫尘,渴望他再说一点好玩的东西。
韩豫尘笑咳一声,轻道:“武林有双宫,三世家,四山庄,五大派。今日聚集在临泉的,只怕这些人里来了不少。都偷偷潜在暗处观察情势呢。”
“什么双宫山庄?对了,前几日你们就说要找什么剑诀,难道到现在还没找到?”居生生好奇地问着,完全忘记了与端木容慧之间的不愉快。
韩豫尘点头,“玉色峰的人确实在临泉,目前临泉已经和铜墙铁壁一般,想必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只等他露出破绽,那些人就要上去抢夺了。而所谓的双宫,就是西方的朝鹤宫,与北方的璃火宫。玉色峰的人就是璃火宫的人。朝鹤宫由鹤公子掌管,璃火宫由泉家掌管,都是神秘且危险的地方。平时双宫的人都不会在江湖上走动,但只要一出动,必然会掀起大风浪。双宫的地位在武林是不可动摇的。”
“哇,这样去抢夺人家的东西, 难道不怕璃火宫的人报复?”居生生完全当听故事,投入得不得了。
一直沉默的端木容慧忽然哼了一声,冷道:“璃火宫的人再厉害,只怕也无法与全武林相抗!如今,人人都打算趁乱抢夺,好教璃火宫的人找不到报复对象。方法的确不入流,但也只有如此了。”
居生生偏要与他对着干,张嘴刚要反驳,却听习玉说道:“端木世家不是武林中三世家之一吗?与双宫齐名,造诣非凡,为何还对碧空剑诀趋之若鹜?”
端木容慧顿了一下,沉吟半晌才道:“武学无止境,你真正踏进了门槛,便渴望更高。人人都说碧空剑诀的绝妙,练武之人怎么会有不心动的?无论双宫还是三世家,甚至少林武当,面对武术绝学的时候,谁都不想放弃的。”
他刚说完,却见一个白衣人急急地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端木容慧神色微微一变,低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待命。”他端起酒杯,浅嘬一口,方道,“东郊扇子林,发现玉色峰的人。这个消息马上所有人都会知道,韩兄,你我先去一探情况如何?”
韩豫尘笑道:“却之不恭,只是在下实在不放心留司马姑娘他们单独在客栈,可否同行?”
端木容慧微微一皱眉,冷道:“无所谓,只要别拖后腿就行。”居生生对着他的背影大做鬼脸,不过想到能亲眼见识武林纷争,却也兴奋起来。
习玉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小心照顾自己,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好玩。”
端木世家的雪白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从外面看上去不大,里面却很宽敞,有好几个软褥子,中间还钉了一个小案,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小童在前面赶马车,从车窗的帘子望出去,树影婆娑,马车跑得飞快,但杯中茶水居然一点也没溅出来,可见马车之精良。
习玉搂着念香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居生生含着点心一个劲盯着窗外瞧,这三人悠闲的样子,倒与韩豫尘和端木容慧的紧张截然不同。
“是成是败,就看今晚一战。”端木容慧淡淡说着,但不停拨动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韩豫尘微微一笑,“端木兄无需紧张,来的人绝不会是泉鸣香。玉色峰的人虽然厉害,却也未必个个如此。”
端木容慧冷道:“我只是担心控制不了,失手杀人。”
韩豫尘见他如此倔强,便再不说什么,转过去与居生生一起看月亮了。
不知跑了多久,念香窝在习玉的怀里都快睡着了。夜风习习,风里夹杂着不寻常的声音,似衣袂卷动,似轻踏落叶。端木容慧面沉如水,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最浓烈的杀机。
“嗖”的一声轻响,似有什么物事破空而来,钉在马车壁上。
端木容慧冷道:“好大胆!居然先挑衅!”
他甩开车门,纵身而下,白色的身影瞬间融入夜色中。韩豫尘大惊,张口要去唤他,却见车门外,数个穿着黑色大氅滚银边的人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
他怔了一下,喃喃道:“居然来了这么多!莫非身份已经确定了?”他急急回头,吩咐道,“司马姑娘,生生姑娘,请一定留在马车内不要动!在下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他也跟着跳下了马车。驾车的小童玉带猛然勒紧缰绳,马车生生停在路当中。居生生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从车门里面向外探头,却见周围一片树影婆娑,月色斑斓,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东郊扇子林。
“居姑娘,请你把车门关上,不要探头。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不好和公子爷交代。”小童玉带倨傲地说着,那语气和他家主子如出一辙。
居生生撇了撇嘴角,不甘不愿地甩上车门。端木世家很了不起吗?她在肚子里大骂,一个两个都是这么盛气凌人!
习玉轻轻抚摸着念香熟睡的脸颊,轻道:“生生,听话。你我二人都没什么本事,还是不要惹事为好。倘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只会添乱。”
居生生刚要说话,忽听车窗外“卒”的一声,她脸旁忽然一痛,竟好似有什么东西穿过车窗擦过她的脸钉去了身后的车壁上!她顿时僵住,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习玉一把将她拉过去,用手绢盖在她脸上。
“按住,你流血了!”习玉沉声说着,一面俯低身子,几乎贴去褥子上。
居生生颤抖着按住手绢,轻声道:“我……破相了?”
习玉摇头,“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上点药三天之内就痊愈了。你不要动也别说话!看样子是有人想把我们逼出去!”
小童玉带的声音从马上惊惶地传来,“两位姑娘小心!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车外一阵“卒卒”声,一时间竟有无数飞镖钉了上来,故意从车窗里打进来,密密麻麻钉了半扇车壁。居生生吓得声都发不出来了,习玉“啧”了一声,冷道:“是逼我们出去!生生!开门!出去之后别回头,只管向前跑!明白了吗?”
居生生害怕极了,偏偏又觉得很刺激,她急道:“那你和念香……”
“我们分开跑!快开门!”
居生生当下再不犹豫,一脚踹开车门,狂奔而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习玉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射飞镖的声音好像也停了。居生生不敢回头,径自向前跑去。她发誓,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身边的黑色树影往身后急速倒退。
那一个瞬间,居生生承认,江湖,根本没有她先前想象的那么好玩。
居生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她觉得胸口几乎要爆炸开来,才猛然停下,扶着一棵树剧烈喘息。
“我……我这是跑到什么地方了?”她喃喃说着,四处张望一下,却见树影婆娑,树林里一片漆黑,月色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遮了去,夜风呼啸而过,她只觉阴森森的,不由打了个寒颤。
“习玉!”为了壮胆,她开始大声呼唤习玉的名字,“念香!习玉!你们在什么地方?”叫了半天,她都快哭了,没半个人回答她。
居生生拉紧领口,只觉严寒彻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周围有许多黑色的人影,隐藏在树后草丛中,随时都会扑上来抓住她啃她的肉。
“我……我不怕!胆小的不是女人!”居生生勉强安慰着自己,提步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
前面枝头上突然掠起一道黑影,闪电一般蹿向高处,居生生吓得脸色惨白,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夜枭。可恶,她都吓到浑身是冷汗了!
眼前忽然又是一道黑影掠过,快到无法看清,居生生刚想说树林里夜枭怎么那么多,背后却突然一紧,似是被谁抓住了后领。她大惊之下,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只觉眼前突然一花,身体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带了起来,一下子蹿去树上。
“啊!”居生生尖叫起来,“放……放开我!”她开始手脚并用,拼命想挣开那人的钳制,无奈她居然碰不到抓她的人,自己好像是被人凌空提着,像一只手舞足蹈的乌龟。
突然脖子上一凉,那人用剑抵住了她的脖子,“不许叫,给我闭嘴。”冷硬的一句,居生生立即识时务地闭上嘴,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去。那人揽住她的腰,身体一纵,跃去树顶,稳稳地站在最高的枝头上。
居生生只觉自己晃来晃去,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只怕树枝忽然断了,她一定会摔死!谁知那人提着她的腰带,将她往外一送,竟好像打算将她从树顶抛下去!居生生不可抑制地大叫了起来,双脚乱蹬,眼泪本能地冲了上来。
“给我闭嘴!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乖乖回答我就不把你摔下去!如果有一句谎话,一定把你那张漂亮的脸摔碎!”那人恶声恶气地说着,听声音分明是个少年男子,怎么如此恶劣?!
居生生死死闭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连生气的勇气都没了,颤声道:“你……你要问什么?”
那人沉吟半晌,方道:“你与司马习玉结识了多久?她身边的那个叫做念香的男子是什么时候跟着她的?”
居生生实在想不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才喃喃说道:“我……和习玉在摇红坊相识,至今已有三个月。念香……不是她相公吗?他们一直在一起啊。”
那人冷道:“什么相公!他们有媒妁之约,父母之命?念香是怎么与司马习玉相识的?”
居生生越发觉得奇怪,“他们有没有媒妁父母什么的,我怎么知道?习玉从来没与我说过她和念香的事情。你……要做什么?他们招惹你了?”
“不关你的事。”冷冰冰的一句,“谁许你问我了?”
居生生喃喃道:“你要是喜欢习玉……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她说,做什么要耍这种手段……我半点武功也不会,威胁我很有成就感?”
“放肆!”那人大怒,把她向前一送,手里松了松,居生生只觉整个人向下滑了几寸,不由惊叫出来,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居然反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当下死死抱住,说什么也不松手了。
“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那人冷嗤一声,抽剑就要去斩断她的腰带。
居生生又急又怒,厉声道:“你莫名其妙来胁持我,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现下又莫名其妙地要杀我!你是不是男人?!江湖上的男子莫非都以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乐?!真是下作又无聊!”
那人居然轻笑出声,缓缓道:“一个烟花女子居然和我说江湖规矩!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却给我胡搅蛮缠,这会还有理了?”
居生生横了心,急道:“你问我习玉的事情做什么?告诉你,就算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你要是对她有一点试图伤害的意思,我……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哦,念香也是!”
“就你这样?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那人不屑地笑着,手又松了松。
居生生这下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眼泪挂了满脸,恨道:“我……我讨厌你!要是我死了,做鬼也要缠着你!”
她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撕裂之声。她的腰带!居然在这个时候不中用地断了开来!居生生骇然地张开嘴想叫,然而急速的下坠却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呼啦一下,由于腰带断了,她的外衣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展了开来。居生生此刻再考虑不到羞耻的问题,在快要晕过去的一瞬间,好像有人用力勾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揽住。
居生生用尽全身所有的精力,在最后一瞬间抬头望了一下那人。满眼的金星,却依然勾勒出一个她熟悉的轮廓。
雪白的衣裳,银色的发带,微抿的嘴唇,清亮冷漠的眼睛。居生生恍然大悟,在唇间模糊地吐出那人的名字,眼前一黑,终于完全晕了过去。
在居生生与白衣男子大吵大闹的时候,习玉还带着念香飞快地奔跑。刚刚睡醒的念香迷迷糊糊地被习玉挟在手上,他几乎是被提着飞奔。念香显然被这种场景吓了一跳,张口叫了出来。习玉赶紧低头抚慰:“没事没事!不要怕,我在呢!”
她稍稍停了下来,替念香把凌乱的头发整理一下,柔声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念香立即安静下来,微微一挣,似是要从习玉的怀里挣脱出来。习玉低头看时,他脸上有一层微微的红晕,竟仿佛是在害羞,又有些像恼怒。
习玉不觉放了手,念香赶紧站直了身体,笨拙地理着衣服和头发,然后将她推去身后,抓住她的手,紧紧的。那种神情,好像在说,保护你的人应该是我。
习玉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轻道:“你是个男人呢,也对,该是你来保护我。”她把头靠在念香的肩膀上,柔情万千,“那你可要把我保护好啊……念香。”
念香把脑袋昂得高高的,乍一看真有些气势非凡。他牵着习玉在树林里一通乱走,原来的路都找不到了,夜色越来越深,扇子林很大,如果在这里迷路,只怕不是好玩的,何况玉色峰的人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在此地逗留越久危险就越高。
习玉好几次都想张口提醒他,可是一看到他坚定的脸,却不由得将话吞了回去。算了,随他去,她想。月色那么好,心爱的人牵着自己的手在林间漫步,他明示要保护自己,此情此景,她若不去享受就是傻子。习玉笑吟吟地看着念香严肃的脸,在心底孩子气地寻找着在他长睫毛上跳跃的月光。他偶尔回头害羞地微笑,偶尔将她的手放去自己唇边亲吻。他眼底是一片纯粹良善的温柔神色,那是比孩子还要明亮天真的眼睛。
习玉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两人在林中不知道绕了多久,她忽然轻道:“念香,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在后山小竹林里面散步的事情吗?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不需要躲避任何人,放心大胆地在任何地方牵手走路就好了。念香,你开心吗?”念香却没说话,他猛然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朝旁边望去。习玉如梦初醒,忽地想起他们正处于危险中心,她顺着念香的目光望过去,却见旁边的几株枫树不停摇晃着,只一瞬间,从树丛里窜出五六个穿着黑色大氅的蒙面人,每一个的衣服上都滚着银色毛边。
居然有这么多!习玉大骇,下意识地抓紧念香的手要将他往后面推,谁知一推之下他居然动也不动。她惊疑地抬头,却见念香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些人,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着,似乎陷入某种痛苦回忆的漩涡。她愣住,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听耳后“卒”的一声——暗器!他们居然放暗器!
习玉用力将他推倒在地,反手抓起披风就势一抄,却见银光乍闪,三四枚精巧的银色暗器扑扑扎到披风里。她飞快地低头一看,却见都是小指粗细长短的小刀,刀身上蓝幽幽的,显然喂了剧毒。她不由大怒,将披风一抛,厉声道:“我与你们向来无冤无仇,为何心地如此歹毒!要干架的干脆一起上!尽使些卑鄙手段,你们不羞愧吗?!”
那几个黑衣人如同不闻,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纵然习玉耳力再好,居然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东西。却见那几人忽然分散了开来,将习玉二人围去中间。左边那人身形一动,又是一道寒光飞射而出,直刺向被习玉按在地上的念香。
“好卑鄙!”习玉怒叱一声,出手如电,指间夹了数颗铁弹珠一把抛出,只听“丁丁”几声脆响,黑夜中几道火花闪过,却是两人的暗器撞在了一起,只那一瞬,两人各自放了三四枚暗器,动作快到惊人,互不相让。
那人哈哈一笑,声音居然娇嫩异常,显然是个女子。
习玉惊疑间,却见她的双手从大氅下面抬了起来,十指间蓝光幽幽,竟然全是喂了毒的暗器!只听“嗖”的几声响,那几道寒光居然直直朝着习玉射了过去。
终于暴露出真正目的了?!习玉刚要抛出铁弹珠卸去她的暗器,眼角一瞥,却见其他几个黑衣人动作飞快,朝着念香窜了过来。他们的目标果然是念香?!习玉大惊,手里的弹珠再也来不及射出,转身伏去念香身上,使出无赖手段,死死扯住他的衣服,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那几个黑衣人显然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动作,当下都愣住。却听“扑扑”几声,那女子手上的八枚暗器小刀齐齐扎在习玉身上,她却哼也不哼一声,手里只是死死抓住念香的衣服。
“你们……”她忽然冷冷开口,回头瞪着那些黑衣人,眼眶几乎都要裂开,“你们敢动他一根寒毛试试!除非我死!”她背后中了八枚暗器,竟好似完全没事,反手入怀取出一把铁弹珠抛出,趁着他们纷纷躲闪的时机,抱起发愣的念香就跑。
她受了伤,何况暗器上还喂了毒,本就跑不动,那些黑衣人却也不追,聚在一处静静看着她,偶尔轻轻交谈几句,好似在商量着什么事。
习玉踉跄着跑了几步,只觉眼前金星乱蹦,身上的伤口居然一点都不痛,反而痒痒的麻麻的,舒服极了。她惊骇之下,想起了师父的话,中了刀枪暗器,倘若伤口有十分痛,或许还不要紧,但若一分也不痛,那却是致命的了!她……她这就要莫名其妙中毒死了吗?
念香抱在怀里越来越沉重,她却死都不能放开,踉跄了几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两人跌去地上。
念香不明所以地推着她,口中支吾着什么,她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能用力攥住他的袖子,咬破舌尖聚集一点精神,轻声道:“你……顺着他们!不要反抗!倘若我死了,你每天都要念我的名字十遍以上!不然……不然……我做了鬼……也……也要……”话说到后面已经细微不可闻,她脑袋微微一偏,鼻息渐沉,竟然睡着了!
念香还是不明所以,用手去推她,推了几次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嘴一扁,眼泪立即涌了上来,几乎要哭出来,他很想张口去呼唤她,可是无论他尝试多少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几个黑衣人缓缓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念香怕极了,簌簌抖成一团,越加用力去推习玉,见她毫无反应,他只好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好像这样就能聚集一点勇气。
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伸脚踢了踢习玉,像是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念香又恼又怕,飞快地将习玉七手八脚地抱在怀里,把脑袋死死埋在她的胸口,紧紧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脸却触到一片血水,冰冷的,湿漉漉的。
念香骇然地抬头睁眼,月亮从乌云后探头出来,习玉胸口中了两枚暗器此刻看得一清二楚,灰色布衣上两团血迹,拳头大小,还在渐渐蔓延。他只觉那两团血色一直扎去心底最深处,就连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做了血色的。
那几个黑衣人齐齐走到念香面前,静了一会,忽然一齐跪了下去。
“小宫主!”
整齐的而且尊敬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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