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惜玉录(十四郎)
第一章 摇红坊
俗话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江南风光,令无数才子佳人为之倾倒。而杭州城中,更是有一句俗语广为流传,“泛舟西湖,醉卧摇红坊,闲来听琵琶三两声,玉笛幽幽,不亦快哉!”摇红坊是什么地方?在杭州城中问这样一个问题,十人里面有九个人会一脸艳羡地告诉你——那是杭州最大,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只要是个男人,有点钱财,做梦都想在里面一度春宵。剩下的那一个人会告诉你——摇红坊里全部都是美人,只有你没见过的,没有你不喜欢的。
夜幕西沉,这昏黄时分,正是摇红坊大开正门招揽生意的好时光。进了朱红色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令人窒息的辉煌奢华景象。摇红坊共有三层楼,最绝之处在于从三楼一直到一楼正厅垂了无数雪色纱帐,映着碧色栏杆,墨色地板,分外清雅。更令人心摇神驰的,是时不时在纱帐里走动的女子们,娇黄软红,长长的袖子与裙摆有意无意撩动一下帐子,勾得人心痒痒。
然而,此刻一楼正厅里的人都顾不上偷望楼上的美娇娘,他们的心神早被台子上翩翩起舞的红衣女郎勾引了去,流云袖一收一送之间,明眸善睐,那一身的妩媚,怎一个美字了得!她便是摇红坊目前最当红的花魁居生生,因喜穿一身嫣红衣裙而得另一个称号——绛红花仙。
居生生年方十七,正值妙龄,十五岁之前还只是摇红坊一个服侍姑娘们的小丫头,每日蓬头垢面,又瘦又干,被当时的花魁取笑为野猴子。十五岁及笄,初潮葵水之后眼见的就脱胎换骨,肌肤日见丰泽,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变得风情万种,因不被花魁待见,于是总罚她去后厨做洗碗之类的重活。一日在晾衣服的时候因玩心甚重,学着当家花魁的模样挥袖唱了一首小曲,却被无意经过的老鸨看见了,认定是一块好料,于是立即好衣好食供着,请了许多舞伎乐伶教她歌舞,发誓一定要培养出一代艳妓。
居生生没有让老鸨失望,十六岁生辰那日初次亮相,令当时在场的无数才子贵人目瞪口呆。她的美丽是绝对鲜艳的,令人无法忽视,你可以不喜欢她,甚至看不起她,但不能不承认她绝对是个大美人。
显然居生生也知道自己的优势,随着柔靡的乐声缓缓压下纤细的腰肢,仿佛一枝柔弱杨柳不堪重压。嫣红的袖子忽然一甩,直抛上天,她发上的珍珠坠子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映着她乌黑的眉眼,更显妖娆。
台子后面有一排乐伶,吹拉弹奏,琵琶铮铮,短笛疏疏,然而最令人听了心痒痒的调子,却是坐在靠左软凳上的一个白衣女子所吹奏的。她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乐器,初一看像葫芦,然而下面却伸出一截笛子般的物事,上面有按孔。
她垂着头,幽幽地吹着它,那乐器发出呜呜的声音,居然无比缠绵婉转,令人心也要醉了。调子是柔媚的,缓慢的,好像被无数柔丝缠绕住,无法自拔。那乐器每发一个音,便有意无意地转上三四转,便似有一只手在勾人,舒服得从脚底去头顶都起了一身疙瘩。有时,竟会因为这缠绵的调子而暂时忽略了台上舞蹈的尤物,不能不说动人之极。
幽幽一曲终了,居生生半倾在台上,一双妩媚的眼欲迎还拒地望着端坐西厢的贵客——一个锦服青年公子。她何等眼力,自那人进来之后便立即看出他是今日来客之中身份最尊贵之人。在这烟花场所,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而有眼力的人都知道,真正的贵人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过来点名要谁谁,也绝不会随意泄露身份。他们通常会选择包厢,静静地将这里所有的女子都看一遍,待看透之后,再命人悄悄告诉老鸨。
今日的贵人便是他了,进来不到一会,周围的客人似乎都感觉出他的不一般,早早避让了开。他身后站着两个面容普通的男子,目光阴冷防备,一看即知是练家子。居生生对那人嫣然一笑,有绝对的自信他一定会选中自己。
台下的人哄然叫好,居生生看也不看,站起来退去后面一些,眼睛还是幽幽地看着那人,非要他动心不可。却见那人呵呵一笑,手里的扇子猛然收起,转头对身后的侍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立即召唤早等在一旁的老鸨。
那人但笑不语,将扇子放去手上把玩。他面容倒是很清俊,修眉挺鼻,颇有一股贵气,但面上一双桃花眼却过于妩媚,以至于破坏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他见居生生盯着自己看,不由笑得更深,露出些许的邪气来。
“妈妈,我家公子问,台上的白衣女子是谁?芳龄几何?****了没?”
那人问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厅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众人皆哗然,这个贵公子居然看不上妩媚动人的居生生,却巴巴地去问一个乐伶的名字!居生生脸色陡变,下意识地向方才吹古怪乐器的白衣女子身旁走了去,保护性地挡在她面前。
老鸨只是笑,笑到满脸是汗,“公子啊,莫非您不喜欢生生跳舞?您看,后面坐的只是小人请来的乐伶,不是我们坊里的姑娘……这个……不太方便呐……”
那公子挑起眉头,手指动了动,身后的侍从立即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妈妈,风月场何必计较那么多?您也不过是赚些钱吃口好饭而已。我家公子一眼就看中了那乐伶,这些是包她一晚的费用。倘若服侍得好了,日后您也不会吃亏。”
老鸨实在无法,只好轻声道:“她叫司马习玉,年方十六,三个月前刚来坊里做乐伶,因为她有一件古怪乐器,吹出的曲子十分缠绵别致,别家都没有这个风韵,所以小人便将她留了下来。私底下我们都叫她习玉姑娘,她……脾气比较古怪,只怕服侍不好公子。”
那公子又是一笑,终于开口说话:“没关系,本公子最喜欢烈性子的姑娘。若松,去请习玉姑娘过来一聚。”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够沉,却极有威严。侍从之一立即往台子那里走去,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如何收场。
居生生见那人走了过来,赶紧娇笑道:“这位爷,习玉姑娘不是坊里的人,也不懂服侍人,小心她惹恼了那位爷。不如让生生替她去向那位爷赔罪吧。”她那般娇声软语,令人骨头也要酥了。
侍从若松却摇头,“公子爷要的是司马习玉姑娘。请姑娘随小人去见我家公子。”
居生生无法,只好让开,转身低头对那白衣女子低声道:“怎么办?习玉?人家来硬的了!”
习玉始终垂着头,默默地擦着那件古怪的乐器,一个字也不说。
若松又上前一步,沉声道:“我家公子爷说了,绝对不会亏待姑娘!还请姑娘一聚!”
司马习玉慢慢抬头,眸光淡淡扫过那人,她有着秀若芝兰的容颜,肤色如雪,樱唇娇艳欲滴,看上去实是一个秀雅文弱的闺阁千金,想必是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文雅人。
“我只是乐伶,不卖身。谢谢你家公子的好意,习玉心领了。”她淡淡说着,声音居然娇滴滴的,听起来好像在撒娇一样,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天生的。
若松见她拒绝,不由有些着恼,冷道:“无论你是乐伶还是坊里的姑娘,公子爷说了要你,就是你的福气!风月场里打混的女子,何必还要故作清高?”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蝉,居生生担忧地看着她,想帮她,却不知怎么办。谁知习玉一点都不恼,提了乐器站起来,微微一揖,“不是习玉故作清高,而是早已许配了人家。已婚人妇,不能作陪,还请转告公子,谢谢厚爱。”
若松愣了一下,已经为人妇了?那怎么还能出来卖艺?夫家难道不管着吗?看这女子娇怯怯的,只怕也不敢说谎,但她分明不是妇人装,头发也如少女一般垂下来。如何是好?大宋法规,勾引他人的妻室是重罪,只怕以公子的身份,传出去也不好听……
正在犹豫,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不一会,一个人飞快地奔了进来,后面还追着两三个高大龟奴。前面逃跑的那人穿着普通的布衣,上面满是污渍汗迹,头发也披散着,看上去脏兮兮的。那几个龟奴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一个人快步走上一把抓住他的后背,厉声道:“摇红坊是什么地方?!能让你这没钱的穷鬼乱闯?!还跑?老子揍死你个兔崽子!”说着举起了醋钵似的拳头。
那人先是抱着脑袋,没命地躲,也不出声,在一片锦衣绮罗中看上去像一只灰溜溜的小老鼠。这会被龟奴抓住,实在逃不掉,只好闭着眼睛等他揍下来。
老鸨一见要闹事,赶紧叫了起来:“住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惊扰了各位贵客?!”
她喊迟了,龟奴的拳头早就揍了下去,众人都等着看那人被揍成一团丢出去,谁知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一道人影不知怎的倏地一下窜去那人身旁,抬手一格,轻松地架住了龟奴的大拳头。龟奴一惊,定睛一看,却见先前还在台子上的司马习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阴森森地看着他。
“好贼子,居然敢欺负我家相公!”她冷冷说着,方才的秀雅文弱气质一扫而空,面上露出阴狠凶悍的神色。
“啪啪”几声,龟奴只觉两边脸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居然被她一瞬间扇了好几个耳光。他几乎站不住,倒退几步狠狠摔在地上。众人皆哗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还是那么娇怯怯的身段好模样,但不知怎的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恐怖。
习玉理也不理周围惊愕的众人,温柔地扶住那灰衣男子,用袖子小心擦去他脸上的污渍,轻声道:“不是一直告诉你不要来这里接我吗?那些奴才都没有眼色,万一伤了你,可怎么办?”
那男子抬头,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傻脸,如果不是目光呆滞天真,他实是一个很俊秀的男子,鼻梁挺直,长眉如鬓,双眼狭长漆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很小却很深的酒窝。他这种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虽然外表如同须眉男子,实际上心性却与三岁娃娃没什么区别。
早已有人暗暗摇头叹息,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居然嫁了一个傻子!老天不公。
老鸨早就奔了过去,指着那些龟奴厉声骂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不是早告诉过你们习玉姑娘的相公每天这个时候会过来接她吗?”
被打的龟奴喃喃说道:“可是……他那个样子……分明是个……”后面的话他没敢说,怕再被打。这个女人有点邪门,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
老鸨又骂了几句,赶紧上去赔笑,“习玉姑娘,你别和他们一般计较!这些奴才是刚来的,没见过你相公。你大人大量,别怪他们了!”
习玉扶着那男子,回头嫣然一笑,“妈妈这样说了,我怎会再计较?只是以后别再认错就好。今天的曲子量我完成了,先走一步,告辞。”她的声音还是娇滴滴的,估计是天生的。
老鸨见她往外走,忍不住想拦,想告诉她那个公子爷还没解决,但又不敢。司马习玉脾气古怪,而且不知在什么地方学了些本事,出手快若闪电,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当时她刚来摇红坊做乐伶的时候,自己也动过她的主意,三四个龟奴一起上,试图将她强行囚禁起来,谁知一眨眼的工夫,那几个龟奴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全部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自己也吓傻了。司马习玉也没继续,只摞着袖子慢悠悠地说道:“妈妈,这种事情以后要是再发生,我可不干了。这次就算了,我不计较。”她赶紧点头如捣蒜,方明白她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角色。
习玉扶着自己的相公,刚走去门边,忽听后面若松高声说道:“习玉姑娘!你就打算这样离开?未免太不给我家公子爷面子!”
习玉回头,露出一个微笑,当真如兰似玉,秀雅之极,“谢谢公子的好意,但公子也看到了,习玉是有相公的女子,不能作陪。告辞。”
她扶着相公快步走出去,那位公子脸色微微一变,用眼神示意手下赶紧去追,若松他们飞快追去,却见一轮明月当空,街道上空荡荡的,夜风阵阵,哪里还有她二人的踪影?
“一直都和你说,不要去接我。那里的人势利得很,你被欺负了我会难过的。”习玉蹲在相公身前,脚下放了一个瓷土随意捏的简陋脸盆,里面有水,她正用手绢蘸了水去擦他脸上的几个伤口。
这是一个偏僻小巷子里的一栋有些破旧的瓦屋,屋子里空空的,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加一个柜子便再无他物。她的相公正坐在床上,呆呆地低头看着她笑。
习玉见他笑得开心,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柔声道:“怎么?今天这么开心?帮工的赖大娘一定又打你了,怎么还能这么笑呢?”她心疼地用手绢去擦他额头上的伤口,他痛得“嘶”的一声,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
“赖大娘下手真狠。明儿我和她说说去。”习玉轻轻挣了一下,却挣不开他的手,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念香,怎么了?不让我去找赖大娘?”
念香连连点头,指手划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从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习玉笑了起来,爱怜地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庞,“好吧,我不找她麻烦,但你也不能老让她欺负啊。总捡些重活让你做,手都磨出血泡了呢!还有,专往你脸上打,根本是故意的。”
念香只是抓着她的手,一个劲摇头,满脸的急切之色,呜呜地说着什么,似乎在做保证。
习玉勾起嘴角,眼神渐渐温柔,“你是保证一定会让我过好日子?”她柔声问着。
念香点头,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稚气可爱的坚定。
习玉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搂住,“念香……我好喜欢你……”她喃喃说着。他有一双美丽善良的眼睛,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却看到了,从第一眼开始,为了他眼睛里神奇的快乐光芒。他只要一笑,周围的一切都跟着发光,感染了他的天真纯善。她真的想知道,这个荒诞阴暗的世界,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而为了爱情这样不顾一切的自己,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忽然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去自己胸口,轻轻地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好像在爱抚一个小孩子。
习玉闭上眼睛,埋在他胸口,完全不在意他身上的污渍。这样的幸福,与他在一起,为什么别人都不觉得呢?她想起父亲盛怒的模样,母亲如同天塌下来一般痛哭的模样。为什么,他们不知道,与他在一起,她是如此幸福?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又端了一盆水,把他的手脚洗干净,扶着他躺去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躺去一旁,抱住他的腰,贴上他的后背。她喜欢抱着念香睡觉,这样会觉得很踏实,睡得格外香甜。
没过一会,他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孩子气地抓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放。习玉轻轻在他头发上印下一吻。他对她的依赖,就好像她对他的一样,没有办法割舍,也完全不想割舍。她宁愿这样的幸福持续一辈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丫鬟奴仆,都不要紧。全天下,她只要她的念香。
隔天再去摇红坊,一如她所料,居生生缠住她不放。
“习玉,你们回去之后没怎么样吧?那个公子让手下找了好几次,我都担心死了!”她巴在习玉身上不肯走,哪里还有一点当家花魁的风姿,完全是个讨好委屈的小狗。
相处了三个月,习玉完全了解居生生就是这个脾气,说她天真,她却在男人身上手段不绝;说她世故,却又是一派天真,对什么都热心,喜欢上一个人就恨不得天天巴人家身上。当初她对自己一见惊艳,誓死要和她结成姐妹,遭到拒绝之后越挫越勇,整天缠住不放,最后她都无奈了只好答应和她结拜姐妹。
习玉一边擦着自己的乐器一边说道:“他找不到的,找到了我也不怕。强抢平民的妻子,就算是当今圣上只怕也做不出来。”居生生噘起嘴,这个动作令她看起来格外可爱,她小声道:“你昨天早早回去了所以不知道,我听妈妈说,那个公子十有八九是皇宫里的人,说不定还是个小王爷什么的呢!因为妈妈送客的时候听到他手下叫他王爷。”
“哦,区区一个王爷就这么嚣张,大宋还真没戒律了。”习玉擦完了乐器,放去嘴边呜呜吹了几下,对音色比较满意了才放开。
居生生趴在她背上,两个人看上去好像连体人一样怪异,显然居大小姐不这么觉得。她笑吟吟地说道:“你的这件乐器啊,我知道叫什么了。昨天接了个客人,喝茶聊天的时候他说以前去过南蛮之地,那里的蛮子都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你的这件乐器就是他们那里的特产,叫做葫芦丝。”
“猜对了,聪明。”习玉捏了捏她的鼻子。
居生生又笑道:“我可真没想到啊,蛮荒之地居然也有如此美丽的音色。习玉你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
“小时候人家送的,是谁我也忘了。反正没事的时候吹吹,自然就会了。”
居生生忽然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习玉,我看你的样子,以前一定是千金小姐。不过呢,我对你的遭遇也不感兴趣,但对你的相公却很好奇。给我说说他吧!”
习玉笑了起来,“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会问,今天可终于问了。”
居生生的下巴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腻声道:“我这不是怕问了你不开心吗?你这个脾气古怪的女人,我可不敢招惹!”刚开始一直缠着她不放,差点被她教训了呢!她这个人看上去那么柔弱娇怯,谁想脾气又坏,手劲又大,那次差点把她的胳膊拧断。
习玉想了一会,才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对他一见倾心,然后就对天发誓今生非此人不嫁。后来我就嫁给他了,就这么简单。”
居生生又噘起嘴,“什么嘛,一点都不具体!就知道你不肯说,算了!”她从习玉背上爬起来,理了理头发袖子,很快就恢复成平时妩媚妖娆的模样。
“快开门接客了,今天还有几个舞要跳呢,刚学了几个新舞法,正好试试。”她笑吟吟地说着。
习玉将葫芦丝放去唇边,说道:“那你跳新舞,我试新曲子。”然后呜呜吹了起来,却是一首极欢快的曲子,仿佛月光在水面轻轻跳跃那般。
居生生说了个好字,在房里就挥着袖子跳了起来,嫣红的裙袂飞快摇摆,仿佛一只大蝴蝶。
正跳得开心,“咣”的一声,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刷刷进来五六个青衣男子,神色严肃。
居生生吓了一跳,定在当场。
突然听老鸨惊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公子爷!公子爷!生生还在休息,蓬头垢面的,您何不等晚上再见呢?摇红坊马上就要开门了!”
没人理她,老鸨好像被谁推了一把,踉跄地跌了进来,好容易狼狈地扶住门站稳,回头对居生生苦笑,“生生啊!昨夜的公子爷来了,快换件衣服出来迎接!”
“不用了,方才听见屋内有缠绵音色,想必习玉姑娘一定也在。本公子今天就是来接习玉姑娘回府的。”
那人说着,一步跨了进来,面容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俊秀公子爷。他看也不看居生生一眼,径自向习玉走去。
“习玉姑娘,我已经第二次来邀你了。这个面子,你莫非始终不肯给?”他低声问着,定定望着她秀雅的容颜,真恨不得将这个娇怯怯的身体立即搂进怀里。
习玉收起葫芦丝,淡然道:“公子此言差矣,昨晚早已说明,习玉已为人妇,断不能做下有辱夫君的事情。公子请回吧,摇红坊里有无数美貌女子,个个都比习玉会服侍人。您何必为难我?”那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扇子“啪”的一声张开,他朗声道:“没错,我就喜欢为难你!实话说了吧,本王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子,贵为王爷的人对你一见倾心,还需要犹豫吗?你一身少女装扮,让我如何相信你已经嫁人?”
他的话一出口,老鸨和居生生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来,口里连声说着参见王爷。老鸨一个劲给习玉使眼色,让她暂时屈服,不要得罪这个大人物。
习玉吸了一口气,眼里已有不耐烦的怒色,居生生暗叫不好,习玉这个坏脾气要是发作起来,估计面前站的就是皇帝她也不管了!
“王爷,您还需要我再说多少遍?习玉已经嫁人!夫婿健在!大宋的戒律就是不允许私通,不允许抢占他人妻室,您贵为王爷,难道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她刚说完,前面的几个青衣男子就怒吼了起来:“放肆!大胆刁民!居然敢对王爷出言不逊!”
小王爷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立即噤声,他柔声道:“好,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你跟我回去,我让你享受天下荣华富贵!本王人中龙凤,难道还比不过你那痴傻的呆子夫君?”
居生生脸都吓白了。完了完了!她想,这个王爷要倒霉了!居然犯了习玉最严重的禁忌!以前有姑娘嘲笑她夫君是呆子,被她倒吊去三楼挂了整整一夜。从那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敢提她夫君一个字!
习玉面色未变,眼里却早已布满冰雪,“王爷请自重!我不喜欢别人辱骂夫君!”
小王爷毫不在意,居然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嘴里说道:“你要我怎么自重?我不明白,让我摸摸你的小手,大概就明白了……”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一阵头昏眼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重重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前面的青衣男子急忙冲上来,“大胆刁妇!”他们吼着,拳脚生风,眼看就要将这个娇怯怯的习玉打翻在地。
习玉冷笑一声,厉声道:“妈妈,抱歉,摇红坊看样子我是待不下去了!得罪!今日不一泄怨气,实在难平我心头之怒!”
她并起纤纤五指,出手如电,居生生只来得及看到她白色的袖子一卷一送,然后就是一声痛呼,青衣男子当中最高大的那个人一下子被撂倒,鼻子里流出血来,不省人事。众人见她有如此好身手,不由都怯了。
习玉冷道:“你们不上,我就要上了!今日我要替那些受你们蹂躏的女子讨一个公道!”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如同一只白蝴蝶——哦,那当然是美化过的形象,其实在居生生看来,她的动作不但不优美,反倒粗鲁之极,颇有江湖鲁莽汉子干架的劲头。挥起拳头就硬上,动作如同……泼妇。
就见她几拳几脚上去,硬生生地把这些汉子打倒在地,还不够,上去又狠狠踹了几脚,一直到回过神的居生生去拉,好不容易才拉开。她还不解气,过去又踹了几脚好容易爬起来的小王爷,令他再次昏了过去。
“习玉……习玉!”居生生在她耳边大叫,“你……”她简直说不出话来。弥天大祸!动手去揍王爷是什么行为?!估计诛灭九族是一定的!
习玉拨了拨头发,笑了起来,居然还笑得很秀气柔美,“真解气!哼,一帮狗仗人势的东西!不吃点苦头就不知道退让!”
老鸨早就吓昏过去了,也好,省得她来哭叫。
习玉回头拍了拍居生生,“我走了,这些人我会丢去外面,不用担心。你好好保重,估计以后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她摞了摞袖子,动作粗鲁地将那些人外衣剥下来捆住他们的手脚,然后一手提一个,转身就要出门。
“习玉!”居生生突然大叫一声,扑去她背上,差点将她压倒在地。
“生生,我的腰!”习玉无奈地叫了起来,这个小蹄子又要干什么?
“我跟你一起走!我们结拜的时候就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得罪了小王爷,是诛九族的罪!那个……我也算你的九族吧?你难道不带我一起?”居生生强词夺理,说得可认真了。
“你算什么九族啊?”习玉瞪着她,“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做花魁吗?留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一定比到处颠簸来得好!你又不是能吃苦的人!”
“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跟着你!这里多没意思啊,天天对着那些色迷迷的男人脸,吃饭也不香!再说,你在摇红坊打人,我们都在场,谁说没有连带罪?不管!你一定要带着我走!”居生生使出浑身解数拉住她一顿蹭,死皮赖脸的功夫全用上了。
习玉被她缠到无法,只好点头,“好好!我带你走,行了吧?快去收拾东西!以后行走江湖,可不能穿着这些累赘的衣服,妆也不许化!头发也不许梳那么漂亮!你太会惹事,我才不要给你收拾麻烦!”
居生生笑成一朵花,“这才是好话。我办事,你放心!”她奔去床边,取了一个灰色包袱皮,飞快塞了几件素色的衣服,然后去梳妆台那里把满头的步摇簪子卸下来,胡乱把了个发髻,又用湿毛巾把脸上妖娆的妆全擦干净。这个时候,习玉已经把人丢去了后门外面。
“习玉!这些你给我装着,我这人粗枝大叶的,怕弄丢了。这些可是我的命根子!”居生生塞给她厚厚一叠银票,全是上千的大数目。
其他的碎银子她们分别装去贴身荷包里,一切准备妥当,居生生笑吟吟地趴在习玉背上,“连体人”慢慢走出了摇红坊,从后门偷偷溜走了。
“今天是你司马习玉、我居生生获得新生的日子!”居生生开心地说着,“逃亡的日子开始喽!真刺激,对不对,习玉?”
习玉翻了她一个白眼,心底终于确定,这个女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型的——祸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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