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时，卧室里还没有动静。今天我还有课，便写了张留言，让她走时把门关好。
至于她半夜扰民的事，我想最好和罗生实话实说，住不住这儿由他自己决定。
……
课间时，我突然想起罗生的嘱咐，便给曹小娇打了个电话，问她和曲箔歌的近况，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她说一切顺利。当听说我给罗生租了个房子时，颇有些兴奋，问那儿能否做饭，得到肯定回答后，又提出晚上可否拉曲箔歌过来做一顿大餐，喝点红酒，算是欢度周末。
我当然说欢迎，只是提出现在曲箔歌和范健交往过密，会来罗生的房子吗？
“这你就不懂啦！”曹小娇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只要罗生不在，箔歌就不和范健约会。这事你可不能告诉罗生。我马上约她，你等我消息好啦。”
果然，很快接到曹小娇的信息，说曲箔歌愿意一同过来。
我赶忙提前开溜，去超市采办，一路仔细琢磨曹小娇的话，感觉曲箔歌对罗生还是蛮有意思的，只是那银样蜡枪头太不上道，所以就借范健来警醒他一下。怪不得每次都用豪车接送，大张旗鼓地搞得天下皆知，太不符合曲箔歌一贯低调的风格，原来如此。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只是不知道范健是否清楚自己在里边充当的角色。
……
我买了很多东西，回去后把冰箱塞得满满的。然后就开始收拾。
就在我忙碌的时候，两位女神驾到。
曹小娇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说这个地方太适合聚会了，以后每个周末都要带伙伴来嗨皮。
我一脸苦笑地说，姑奶奶你是不知道这墙的隔音效果，你要每周来的话，那警察也会每周来的。
曲箔歌也赞叹这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后感慨地说，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有个这样的家，不大，但满满的全是幸福。
曹小娇忽然说：“咱们给这小屋起个名字吧，最好有诗意一点的，叫罗庐怎么样？罗生的茅庐。”
我嫌弃地说：“怎么听着像养骡子喂马的地方？不好，太粗俗。你们不是要经常来嘛，干脆叫‘妇女之家’吧。”
曹小娇呸了一声，对曲箔歌道：“我看古人都叫什么斋啊什么居的，多有味道，你肚子里的古诗文多，起一个雅致的吧。”
曲箔歌想了一会，“就叫‘罗生门’吧，用黑泽明这部电影的寓意：一入此门，万事皆为虚幻，世间无谓真相，诠释不同而已。罗生这个人神神秘秘，这名字倒很适合。”
曹小娇拍手叫好，提议让曲箔歌写下这几个字贴在门上，让罗生回来时吓一跳，又让我赶紧把罗生的笔墨找出来。
我只好从命。
曲箔歌本不想写，见小娇兴致如此高，不忍拂她意，只好手书正楷“罗生门”三字。
小娇拿了那张纸，踩着凳子，认认真真贴在了门框上方。
……
忙活一阵后，终于坐下吃饭。
不得不说曹小娇的手艺实在不错，她做的咖喱牛肉和四喜丸子尤其受我们欢迎。
大家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不知不觉就喝下五瓶啤酒。
我诧异她俩的居然酒量这么大。
……
聊来聊去，话题很快又回到罗生身上。
“罗生说这次去西藏是看望一个亲人，”我亲问曹小娇，“他有什么亲人在西藏？”
“西藏？”曹小娇摇摇头，“不知道，从没听说他有亲戚在西藏。”
“哦，也许只是他的一个借口，”我轻轻摇着杯子里的酒，“他和那个姓康的大叔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做。”
“姓康的大叔？”曹小娇疑惑道，“是不是那个脸上笑眯眯，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的胖男人？”
“对啊，你见过？”我说。
“上高中的时候，他去学校找过几次罗生，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他坐的车我们那儿很少，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曹小娇说。
“高中？”我沉吟道，“这么说，他们在老家时就开始来往了？我有种直觉，罗生经济上的资助都来自于他。”
曲箔歌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插嘴道：“小娇，罗生在中学到底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孩？或者说，他有没有盯着女孩看的习惯？”
曹小娇格格笑了起来，“箔歌，以前你就问过我这事，但是呢，我觉得应该成人之美，所以没跟你多嘴。但现在既然你和范健这么火热，罗生靠边站了，那他的事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不知道他高中时多么过分，他确实特别喜欢一个女同学，而且也老盯着人家看。”
曲箔歌笑道：“这也不算多过分吧。”
“不是的，”曹小娇赶紧说，“他习惯很不好，据说——据说啊，我没看见——他盯着人家看的时候，手一个劲揉自己裤裆。”
我一愣，“吧嗒”一声，一块四喜丸子从筷子里掉到桌上。
曲箔歌也愣住了。
曹小娇很满意我们俩的反应，笑着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他那时名声可臭啦。”
“我坚决不信，不可能的！”我大摇其头，一扭头，发现曲箔歌正用征询的眼神看着我。
见我不解，她提醒道：“那天的阶梯教室，你也在的……”
“哦，”我恍然大悟，“箔歌，你别想多了，那天他绝对没干那种事，我可以发誓。”
曹小娇又道：“他眼睛盯着人家看，右手拿笔，左手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有个外号叫‘左轮手枪’。”
我刚把桌子上的四喜丸子捡起来，“噗通”一声又掉到酒杯里。
曲箔歌用手捂嘴吃吃轻笑起来。
曹小娇得意地喝了一杯酒，“那美女姓夏，是我的同桌，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听到这种风言风语，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恨他恨得牙痒痒。我可压不住火，就私下去找罗生，问他有没有这事，如果有，我就去校领导那儿告他，我才不管他姑姑是我们的班主任呢。”
看着曹小娇侠肝义胆的样子，我冲她挑了挑大拇指。
“然而他却说完全是误会，虽然盯着夏美女看是真，揉裤裆也是真，但两件事却没有联系。他揉的大腿根部，每年那个时候总犯湿疹。我自然不信，就让他脱下裤子……”
“啊？”我俩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
“别急嘛。”曹小娇说，“当然不是我亲自看，我打电话叫了我表弟来。我可不敢放罗生回去，如果改天验证再，谁晓得他会不会使苦肉计。结果我表弟看了，说那儿的确红彤彤一大片，还拍了照片发给我，我才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和曲箔歌长舒一口气。
这个曹小娇，说个故事也讲究个跌宕起伏，难道用倒叙不行吗？
“但这事我没和夏美女说，”小娇道，“反正她瞧罗生不顺眼，觉得人家家境一般，学习不好。和她说不说都一样。”
唉，女人心海底针啊。
曲箔歌却当场揭穿，“师姐，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他啊？”
曹小娇嘴一撅，“喜欢有用吗？高中有夏婕妤，大学有你，我就是一专业电灯泡。”
我突然问道：“你说他那时学习不好，是他生病之前还是之后的事？”
“生病之前啊，”曹小娇说道，“生病之后就各种变态！”
“他后来对夏美女还是那样喜欢吗？”
“还真不!”曹小娇毫不犹豫地摇头，“简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以夏美女有些郁闷，高考也没考好，去了南方一个三流学校，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通知书下发后，我知道她心情不好，就想去找她安慰一下，结果人家愣是不让我进门，后来她妈出来，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罗生的，我说认识啊我们一个班的，她就说她女儿几天前收到一幅画，是她女儿的工笔肖像，落款就是罗生，然后她女儿就抱着这幅画哭了好几天……”
我不由唏嘘。
人啊，要时刻留意身边的风景，有时错过一株小草，就错过了整个春天。
“他病好了后记忆力真那么夸张吗？”曲箔歌问。
“夸张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的变态！”曹小娇一边嚼着菜一边说，“给你们讲个笑话，罗生其实真正学习满打满算只有几个月时间，其他时间他都是用来看课外书。有次上历史课，好像讲到宋太祖烛光斧影的典故，他突然插嘴说那不是真相，是修史官骗人的，老师很生气……对了，那老师就是那个被罗生修理的纨绔子弟的远房亲戚，我和孙浩说过的。她原本是乡镇的非正式教师，靠着关系才转到市重点的，所以同气连枝，对罗生很不待见，见他上课看课外书，又出言不逊，马上火冒三丈，于是就骂起来，俩人越吵越僵，后来不知怎么说到高考，老师就说如果罗生能考全班第一，她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绕操场裸奔一圈。”
“那老师是男的女的？”我问道。
“女的。”
“后来当然是老师输了对不对？”我问，“你有她裸跑的视频吗？拿来瞧瞧。”
“德性！”曹小娇白我一眼，“打赌时，罗生说全班第一太容易，赌注是全校第一好了。谁知成绩出来时，居然是全市第一。那个老师羞愤交加，回家休了两个月病假。”
“关于罗生的学习能力，我最有发言权，”我说，“你们知道他大学课程学到什么程度了吗？已经全部完本！全部！而且还包括许多研究生课程。不过他说学完后很失望，说什么西医除了分子生物学和基因学，其他方面不过如此。他有个很奇怪的理论，就是命是上天注定的，你如果强行改命，祸必延及后代，而且，即便医学再发达，哪怕攻克了癌症和艾滋病，老天爷也会给你降下新病，这就叫天命不可违。比如艾滋病，你不觉得这种病毒很有意思吗？为什么吸毒者和男男同性恋者容易传播？因为这是天惩，所以你不要试图去改变，没用的。”
我尽量把罗生的观点表达清楚，“罗生认为，拯救一个人的肉体，远没有拯救一个人的灵魂重要。这话很耳熟吧？好像是鲁迅说的？人的自然寿命按动物界的成熟周期推算，应该是一百二十岁左右，但为什么都活不到呢？就是因病太多，而生病的原因就是灵魂不健康。比如一辆汽车能跑一百二十公里，但只跑到七十公里就报废了，原因是轮胎出了问题，为什么出问题呢？因为它总是在布满荆棘的路上跑。什么是荆棘？”我一指桌上的酒菜，“酒色财气，这些都是。而医生的工作只是修补或者更换轮胎，其实最本质的办法是找到平坦的路。灵魂的作用就是帮人们找到平坦的路，比如宗教……”
曲箔歌还在认真听，曹小娇已经在用筷子敲碗了。
“总结一下，”我赶忙说，“罗生已经决定放弃当医生了，如果哪天他退学，你们不要吃惊。”
“那他要干什么，传播宗教？”她俩果然都很意外。
“当然不是，他想干的事情很多，比如……”我挠了挠头，“开公司。”
突然，敲门声响起。
我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便示意她们继续吃，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后，出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波浪头。
她一身居家打扮，手里拿着个衣架，上边挂着一件白色衬衫，正是罗生的那件。
她偏头朝屋内瞅了瞅，笑道：“你真行啊，搞**?”
曹曲二人好奇地往这边看。
我皱了皱眉，心想臭娘们你说啥呢？我伸手接过衬衫便要关门。
然而她又开口了，而且提高了分贝，好像是想让屋内的人听见，“昨晚穿了你的衬衫，今天特意给你干洗了送来，别嫌弃啊！改天再好好谢你！”
“砰”的一声，我把门关上。
“来来来，继续吃，刚才说哪儿了？”我把衬衣放一边，来到桌旁。
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异常。
“她是谁？你好像对人家很不客气。”曹小娇首先说话。
“哦，”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隔壁的邻居。”
“她……昨天晚上，借了你的……衬衣穿？”曲箔歌很谨慎地问。
我只好点头。
“可是，”曹小娇指着衬衣说，“看样式和尺寸，好像是罗生的。”
“是的！”我有些郁闷，喝了杯酒。她俩为什么对这个插曲这么感兴趣？我想转移话题，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
“哦，”她俩对视一眼，便默默吃菜，不再说话。
我心里骂了波浪头一遍又一遍。
“对了，你们知道罗生最大的爱好是什么？”为了扭转劣势，我使出了绝招，“你们绝对想不到！”
果然，她俩异口同声问：“是什么？”
我神秘地说：“种草。”
她俩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作虞姬的能开蓝色小花的植物？”
“虞姬花？”曲箔歌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是哪种虞姬花？五叶的还是七叶的？”
“哦，就在阳台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到底是几叶的，我还真不知道。
曲箔歌马上起身过去。
“别乱浇水啊！”我喊了一声。
她答应一声，却久久不回。
“小娇你过来一下！”她喊道。
于是小娇也过去了。
半天后俩人才回来，神情怪怪的，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滑稽。
我笑道：“是不是不认识？这种花我也是第一次见。”
“的确是七叶虞姬花，”曲箔歌笑道，“此花又叫七叶虞美人，世所罕见，传说是一种小草吸收虞姬自刎的血长成，后经楚霸王项羽的后人栽培，花种必须与主人肌肤相偎三年，才能做到心意相通，再埋入土中呵护三年，才能发芽，但能不能开花则需要看主人的状态。罗生能让你照顾它，足以说明对你的信任。”
“有这么神奇？”我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曲箔歌笑道：“虞姬是江苏宿迁人，楚霸王的后代就是在宿迁培育出这种花的。我祖籍宿迁，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曾机缘巧合得过一粒虞姬花种子，并栽种成株，可惜没有开花，但他留有照片，所以我认识。”
“那五叶虞姬花呢？”曹小娇问道。
“五叶花虽也少见，但就没这么稀罕了，栽培也容易。”曲箔歌说道，但随即皱眉，“奇怪的是，这花有个特点，不能远离主人一里地之外，否则立刻就蔫，如果远离三日以上，便生机全无。但这花仍然生机盎然，只能有两种原因，一是罗生根本没走，而且就在附近，二是他有特殊保护方法，比如留下自己的气息什么的，但具体我就不懂了。”
曹小娇突然问我道：“孙浩，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这话实在太突兀，我一时摸不着头脑，茫然答道：“没有啊，怎么？”
曹小娇看着我，颇有些赞赏地点头，说道：“不管怎么样，要好好照顾它啊！”
我点头说道：“那是当然，罗哥的宝贝，就是我的命根子！”
我当时不清楚，我俩的这两句话，在曲箔歌听来，都是语带双关。听者有时也许有意，但说者却并非无心。
曲箔歌忽然对曹小娇说道：“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这么晚了，孙浩还要休息呢。”
曹小娇点头。
我觉得有些突然，还没怎么尽兴呢，怎么突然就走了？我便一再挽留，但二人去意已决，执意要走，而且不要我送。
我有些纳闷，送她俩到门外后，突然想起曲箔歌先前的话，便问她道：“你说虞姬能不能开花要看主人的状态，是什么意思？”
曲箔歌说：“虞姬花只有在主人遇到心爱的人后，才会开花……你近期可要好好照顾它啊！”
我感觉她好像话里有话。送走她们后，我旋即来到阳台，捧起那株世所罕见的宝贝，仔细打量，忽然发现主干分叉处，有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向外探出。
花骨朵？
我顿时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正要仰天长啸，我一抬头，忽然看见晾衣架上，挂着一件带有蕾丝边的粉红色小内裤。
怔怔出神三分钟后，我才想明白，这肯定是昨晚波浪头洗完澡后洗了挂在这儿的。联想起刚刚曹曲二人看我的奇怪眼神，我顿时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不行！这事必须得解释清楚，否则我的一世英名全都毁了。我快速冲出门外，趴到楼梯间向楼下看去，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失落地回身，看着门上正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三个字“罗生门”，忽然想起曲箔歌所说的话，觉得好有道理：
一入罗生门，万事皆虚幻，没有真相，唯有诠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