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脚步才刚迈出宗人府,这张清俊脸上的笑容立刻消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
他的侍从许木在外面已经等了很久了,一见他走出来,便立刻迎上前去,低声叫道。
“主子。”
“嗯。”
彭璟容只是嗯了一声,便背着双手只顾着向前走,走过一条漫长的小道,他的辇轿正停在小道拐角的位置。
许木瞧着自家主子脸色不大好,便知道他心中不快,因此也不敢贸然开口。
只是,在彭璟容坐上辇轿以后,许木清楚地听到了自家主子低沉的声音从幔帐里传出来。
“吩咐下去,原定的计划可以停下了。”
“是。”
许木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而后却又反应过来,猛然抬头,看向幔帐里那个清瘦的身影,犹豫着开口。
“主子说的是停止,还是说,暂时停下?”
“停止。”
幔帐里的人静了两秒,缓缓吐出这两个冰冷的字。
许木的脸色一下子凝固了,他沉默着跟着辇轿走了一段,这才试探着询问道。
“主子,如果是停止原定计划的话,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不去营救大皇子和四皇子出宗人府了?这样的话,大皇子和四皇子就会被困在宗人府出不去了,那贤贵妃那边肯定是不会罢休的,况且皇后娘娘之前已经吩咐了……”
“你是忘记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了吗?”
许木的话没说完,就被幔帐里那个人冷冷打断。
“许木,我再说一遍,停止原定的计划。”
就让那两个人永远困在宗人府,最好是永远也出不来。
这就是彭璟容的决定。
也是他刚刚才想好的决定。
没错,让他改变决定的,恰恰就是四皇子彭从云的那句话。
宗人府里。
彭璟容刚刚离开,四皇子彭从云便凑到大皇子耳边,兴奋地笑道。
“大哥,这下好了,咱们都不用担心了,三哥他已经打包票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大哥,你的腿还疼不,我给你……”
“啪!”
四皇子话音未落,大皇子彭廷先就变了脸色,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咬着牙狠狠骂道。
“蠢货!”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四皇子被这一巴掌扇得懵了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捂着自己涨红的脸。
“你打我干嘛?”
“打你干嘛,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大皇子咬着牙,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这个与自己外形颇为相似的弟弟。
“谁让你刚才乱说话的?”
“哥,刚才你不是已经训过我了,我都知道错了,怎么你现在还要打我?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下手也这么重的啊?”
四皇子眼泪都涌了出来,他今儿惹了祸,已经挨了不少打了,这会子又被自己的大哥扇了一巴掌,心里着实委屈的很。
大皇子却又扬起了巴掌,又要打过来,一双眉头紧皱,恨声骂道。
“打的就是你这个蠢货,半点记性都不长,今儿堂上你已经说错了话,险些把三弟和孝依皇后也拉下水,刚刚你又张嘴乱说,你知不知道,三弟刚才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不是来慰问慰问我们,让我们安心在这里等着,他好想办法来营救我们兄弟的吗?”
四皇子彭从云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急急叫道。
大皇子却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连声咳嗽,好一会儿才顺了气,手指指着四皇子的鼻尖低声骂道。
“你跟他年龄相仿,几乎是一块长大,竟然还不了解你这位三哥的脾性,他做事向来颇有章法,很是沉稳,咱们既然出了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帮我们找到营救的法子!
若不是已经找到了营救我们的法子,他哪里有心思来这里看我们?你这个糊涂蛋!”
“那,那他找到了法子,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们?”
四皇子彭从云的小眼睛转了几圈,越想越觉得自己大哥说的有道理。
只是越想又越觉得害怕,慌忙抓住了大皇子的衣袖,急得脸都红了。
“大哥,你说他不会是因为刚才我说的那句话就生气了,所以决定不救我们出去了?”
“你说呢?都怪你这个蠢蛋,这张嘴什么话都往外倒,要不是你说了那句话,他怎么会只字不提如何救我们出去?”
大皇子气得又咳嗽了两声,四皇子彻底慌了,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口中叫道。
“那我去找他,我跟他解释清楚,我……”
“你给我站住!”
他的脚步才跑出去两步,衣袖就被大皇子紧紧扯住了,大皇子咬着牙,沉声道。
“他不会不救我们出去,只是会拖延几日,让我们多受些苦头罢了,你难道忘了,咱们的母妃还在外面,彭璟容和孝依皇后若是敢不想法子救我们,那母妃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啊,我怎么把母妃给忘了?”
四皇子一下子刹住了脚步,眼睛亮了,兴奋地叫出声来。
“更何况,母妃手里还握着一份重要的把柄呢……”
“闭嘴!你还真是半点记性都不长,又满嘴胡说!”
大皇子彭廷先又是一声怒骂。
他真是很铁不成钢,自己的这个胞弟,实实在在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总是想到什么就往外倒腾,半点也不知道遮掩。
要是再任由他这样下去,只怕以后惹来的麻烦更大。
彭从云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果然嘴唇紧闭,再也不敢说话。
彭廷先叹了一口气,虚弱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门外的月光,月光明亮,却很是清冷,他的手指缓缓按摩着被老虎凳给折磨得僵硬的双腿,心中暗自祈祷。
希望自己的这个三弟心中的气能快点消融,早日把自己和四弟救出去。
毕竟,这宗人府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而且,在这宗人府呆的久了,只怕真的就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必须要出去,他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一个重要的位置要争取!
今天,是个晴朗干燥的好天气。
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棱,照在少年满是鞭痕的身上,脸上,也照在那双大眼睛薄薄的眼皮上。
姚淇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陷在一片火海中,周围是一片萧瑟的风声。
那是鞭子扬起的声音,而后就啪地一声,狠狠甩在她身上,勾破一片衣衫,连带着勾破一片肌肤。
她身上的衣物很快就被勾得破破烂烂,疼痛让她昏厥过去。
然而,兜头的一桶冷水却让她瞬间清醒,冰冷蚀骨的冷水里分明还弥漫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她低头看去,只见伤口的位置,糊着一团发黄发青的黏糊状物体。
胸口不由一阵恶心,她想吐……
“呕……”
“别吐别吐!”
入耳却是一把十分不耐烦的男声,姚淇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可她此刻顾不得去辨认那声音,她想吐,很想吐,已经憋不住了。
“哇……”
“喂,你这小混蛋,不是说了先别吐吗?”
那熟悉的男声立刻又叫嚷起来,随后便揪着一件锦帕胡乱地在姚淇悦脸上擦拭,口中嫌弃不已。
“吐吐吐,都吐一晚上了,还在吐,你这是要把自己的胃也给吐出来是不是?你这……咦?”
话说了一半,他却又顿住了,似乎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
姚淇悦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身上盖着一条藕色绫被,那绫被面上,有一团正是她的呕吐物。
只是,那呕吐物中间,分明夹杂着一大团黑红。
是血迹。
她吐血了。
胃里是一团火辣辣的疼,肠胃绞着,厮磨着,似乎在酝酿着下一次呕吐。
她瞪着眼睛,看着那团黑红的痕迹,不由回想起方才梦中那肮脏污秽的东西,胸口不由又是一阵恶心,张嘴又要吐。
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厉声喝道。
“不许再吐了,再吐你就要死了!”
“主子……”
姚淇悦颤悠悠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双狭长的焦灼的眸,心中一阵欢喜,竟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她不是做梦吧?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男人背后照过来,他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那熟悉的眉眼沉浸在阳光里,像是梦境中触摸不到的幻觉。
一定是做梦!
姚淇悦扯着唇角,苦涩地笑了。
她没有忘记先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忘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是的,她被天香公主掳走,而今身在公主府,昨晚她原本已经成功挟持了公主,却又被那个狡猾的恶魔勾起怜悯心,最后不仅反胜为败,而且被那个恶魔锁进了狗笼子,接受鞭打。
不仅是鞭打,还有昏厥后的那桶冰冷的粪水……
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折磨。
天香公主本就痛恨自己逃离,昨晚自己又挟持了她,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弄死自己不罢休的。
所以,眼前的一切,一定都是梦境,是幻觉。
彭云涪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自己太渴望被救赎,所以生出了这样的幻觉。
姚淇悦摇了摇头,身子就像是一截沉重的木头,咚得一声落回了原位,沉沉闭上眼睛。
这样美好又温暖的幻觉,对于一个身在地狱的人来说,太残酷。
所以,她不想再看,也不忍心再看。
然而,所谓的幻觉并没有随着她闭上眼睛重新睡去就消失不见。
姚淇悦虽然闭着眼睛,却依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窗外照进来的强烈阳光,耳边还可以听到男人沉沉的叹息声。
那叹息声中夹杂着无奈,还有些许的不满。
“还睡呢,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都弄脏老子几床被褥了,吐这许多东西出来,你倒是进点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