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刹不住了。
连带着推着前面的大娘,一起向前扑去,一堆人噗噗通通,竟然压倒了一片。
姚淇悦早已有所防备,就在一群人压过来的刹那,灵活地钻了出去,堪堪躲过了这座肉山攻击。
而被压在最下面的,竟然是王府的主人,彭云涪。
他咬着牙,犹如狮子般怒吼震得整个王府都在颤抖。
“姚淇悦!你给我滚过来!”
一刻钟过后,王府内院里。
彭云涪瘫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他闭着眼睛,单薄的嘴唇紧绷着,两条浓眉几乎拧在了一起。
院子里齐刷刷跪了一群人,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狠狠瞪一眼那个跪在贵妃榻前的小小身影。
那是姚淇悦,她已经洗干净了手和脸,暂时换了一件干净的外袍,跪在彭云涪腿边,握手成拳,殷勤地给躺在上面的人捶腿。
“说,到底怎么回事。”
许久,榻上男人才轻飘飘地开口了。
下面跪着的众人立刻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控诉。
“主子,都是这个臭小子惹的事,他骗小的给他开门,却涂了我一身的马粪,小的有洁癖您是知道的,差点没把苦胆水都给吐出来……”
“王爷,还有奴婢,奴婢跟奴婢的闺女正在茅房里,这小子突然就冲进来了,还借着跟我闺女要草纸的功夫把我们上下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我这个半老的娘们儿看了也就罢了,可我闺女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没定亲呢,被这小子给看完了,以后可怎么活呦!”
“还有我,王爷,江侍卫被那臭小子恶心得一直吐,咱们马厩里的有匹刚送进来的马就受了惊,连累得一马厩的马都跟着扑腾,小的们赶出来拴马,后来就跟着江侍卫一起逮这小子去了。”
彭云涪越听越觉得头大,他强忍着脑袋里晕乎乎的疼痛,睁开眼睛,手臂撑着扶手想要坐起来。
姚淇悦十分有眼色,慌忙跪着挪过去,伸手去扶男人的手,脸上满是殷切的笑。
“主子,我扶您……”
“啪!”
话没说完,手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彭云涪瞪着面前这个笑得殷勤而且灿烂的人儿,鼻子里粗气连连。
“为啥要抹江辞一身马粪?”
“回主子,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当时不小心按进了一团马粪,又急着上茅房,好不容易等到江大哥来了,本来是想跟他要点草纸的,可是屁股等不及了,就胡乱擦在江大哥身上了。”
姚淇悦赶紧收敛笑容,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遍,还转身象模像样地跟面前的江辞赔罪。
“江大哥,对不住您,您的衣裳我给您洗。”
江辞嘴唇抽了又抽,终究还是忍住了。
榻上的彭云涪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声调平和,复又问道。
“好,你上茅房就上茅房,为啥又要冲进女茅房去偷看人家姑娘?”
“回主子,奴才这真是冤枉死了啊!”
姚淇悦一说起这事儿,眼泪都要出来了,苦着脸瘪着嘴,可怜兮兮地叫了起来。
“都说人有三急,这屎尿是最憋不住的一急,奴才当时急着上茅房,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进的到底是什么茅房,直到拉完了才发现,原来,原来那是女茅房……”
“那你究竟看没看人家姑娘?”
彭云涪盯着面前这张苦哈哈的脸,唇角的肌肉抖了两下,这小子,他还委屈上了。
姚淇悦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在头顶上齐刷刷举起了两根手指头,郑重其事地发誓。
“主子,奴才发誓,奴才真的没有偷看那姑娘,奴才除了那姑娘的脸,什么都没看到……”
“你这小混蛋……”
台下跪着的胖女人忍不住嚎了起来,指着姚淇悦张嘴就骂,然而才骂了一句就被身边的小姑娘扯住了袖子,慌忙捂住了嘴巴。
其实,就算那胖女人不骂她,榻上坐着的彭云涪也饶不了姚淇悦,他咬着牙,一脚踢在姚淇悦的手臂上,咬着嘴唇不怒反笑。
“好啊,糊弄人都糊弄到老子跟前来了,真真是把老子当傻子了?你见过谁发誓举两根手指头的!”
“我,我……”
姚淇悦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放下手反复查看,慌忙更正。
“是是是,主子,奴才一时紧张加激动给弄错了,发誓确实应该是三根手指头,奴才这就重新发誓,奴才……”
“我问你,你进了女茅房,还看了人家的脸,要怎么赔偿人家!”
一看这臭小子油嘴滑舌的样儿,彭云涪就知道这小东西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他摆了摆手,拧着眉头追问了一遍。
“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被你这样一来,坏了姑娘家的清白,后半生怎么嫁人?你说,怎么办?”
“主子,奴才此事实在是无意之举,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要是姑娘实在是不肯饶,那我就,我就……”
姚淇悦两根手指头绞着衣角,都快要把那真丝的外袍给绞坏了,这才憋出一句话来。
“奴才也认识一些好少年,只要姑娘不嫌弃,奴才可以给姑娘保媒,许个好人家!”
“我不!”
彭云涪尚未说话,只听那跪着的人群中却传出一声清脆短促的拒绝声。
一个穿着翠蓝色短褂和黑色棉裤的丫头站了起来,两只脸蛋红得好像红番茄,圆溜溜的眼睛里通红一片,直盯着姚淇悦。
“我碎玉儿谁都不嫁,这辈子就算当尼姑去,也不嫁人了!”
说完竟一拧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姚淇悦还沉浸在那一眼的惊艳之中,当时在茅房里,光线细微,她只是隐约看到对方头上扎着两只辫子,知道是女儿家,却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这会子在青天下看得明明白白,这张脸……
干净又俊俏,小巧又利索,带着一股子辣味儿。
分明跟青兰一模一样。
青兰是谁?
青兰曾经是她最亲密的伙伴,是她从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的朋友,是她的近身侍女,也是她的姐姐。
姚淇悦一回想起那张干净俊俏的脸,心脏就像是被一根银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林家满门抄斩,青兰作为林家从小买来的家奴,自然逃不过这命运,那天在刑场,姚淇悦也看到了她的血。
而如今见到这样一张相似的脸,姚淇悦一时之间如遭雷击,只觉得浑身血液涌在了头顶,直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身体就像是雕塑一般,竟不会动了。
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直到旁边有人一脚踹在了她脸上。
彭云涪浓眉紧皱,单薄的嘴唇绷着,一张俊脸尽是不满。
“瞧你干的好事,好好的一个姑娘,都被你逼得要出家当尼姑了,姚淇悦,你自己说,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主子,都是姚淇悦的错,姚淇悦认错。”
姚淇悦被这一脚踢在脸上,把那满脑子的震惊都踢了出去,她回过神来,深深拜倒,又向着人群中那个气得咬牙切齿的胖女人诚恳道歉。
“大娘,这都是姚淇悦一时失误犯下的大错,姚淇悦在这里先赔个不是,回头再去找碎玉儿姐姐好好赔罪。”
“你赔罪能有什么用,我好端端的姑娘,这清名都被你毁了!”
那胖大娘兀自不肯罢休,嘟噜着嘴唇叨叨个不停。
“王爷,我们朱家就剩这一个姑娘了,她要是再出点什么茬子,我也活不下去了。”
“朱大姐。”
彭云涪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神情中多了一丝不耐烦,他声调暗沉,唇角的笑意里分明带着不满。
“你家只有这一个姑娘,又是母女俩相依为命,让碎玉儿真的出家当尼姑一辈子不嫁当然是不行的,既然这么担心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不如就嫁给姚淇悦吧,横竖是他自己闯出来的祸,当然要自己负责。”
“不行。”
现场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都叫了起来。
是朱大姐和姚淇悦。
朱大姐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注意到了这位王爷主子脸上的不快,更何况姚淇悦是什么人,他是王爷的暖床小厮,是这王府里新来的男宠,说白了就是王爷的人,她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让自己的女儿跟王爷抢男人啊。
而姚淇悦又怎么敢应下这样的事呢?要知道,她虽是男儿装扮,可自己实打实是个女儿身,怎么好去娶一个女人呢?
姚淇悦飞快地看了朱大姐一眼,而后抱住了彭云涪的腿,诚恳叫道。
“主子,奴才是个不成器的,自己尚且养活自己,哪里配得上碎玉儿那么好的姑娘,您把碎玉儿许配给奴才,实在是委屈碎玉儿姑娘了,还请主子收回成命。”
“王爷,此事虽然是姚淇悦的错,可是好歹他不是故意的,回头让他好生跟碎玉儿赔礼道歉也就罢了,我们家碎玉儿也实在不适合嫁给姚淇悦,请王爷收回成命。”
朱大姐也赶紧换了态度,再也不似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彭云涪唇角微勾,狭长的眸子里泛起一抹笑意。
“既是这样,此事就用不着本王再替你二位做主了?”
“不必了不必了,王爷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此事奴婢们私下解决就是了,不劳烦王爷费心了。”
朱大姐头点的像鸡啄米。
姚淇悦也赶紧跟着点头。
“主子放心,奴才回头一定诚心诚意向碎玉儿姑娘赔礼道歉,再好生给予补偿。”
“那就行了。”
男人轻轻的点头,旋即又展眉看向院子里跪着的其他人,凤眸微挑。
“你们呢,还有什么需要本王做主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