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潮湿阴冷,又有一面全是马槽,一点都不挡风,她又穿的单薄,身上的热气儿早就没有了,这寒意让她清醒,又让她冻得脑袋有点木。
“吱呀。”
一直紧闭的马厩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姚淇悦慌忙抬起头,却见几匹马被赶了进来。
一个粗粝的声音在门口大笑着。
“小乌龟,这晚上可冷了,主子心疼你怕你冻着了,特意把马都赶过来跟你一起挤挤取暖,你看咋样?”
“谢主子体恤,奴才在这儿给主子磕头谢恩了。”
什么挤挤取暖,这个马厩就这么大,本来姚淇悦就担心会被这几位马兄弟不小心给踩到,这会子彭云涪又放几匹马进来,他是巴不得自己被踩得不够烂吧?
这个彭云涪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促狭鬼!
姚淇悦心里暗暗地骂,面上却不甘示弱,嘴里嘻嘻哈哈地笑着,又补了一句。
“嗯,多添了几位马大哥,这儿果然是暖和了许多呢,江大哥,兄弟这儿也多谢你了!”
“好小子,真不愧是煮熟的鸭子,嘴巴硬的一匹!”
江辞被姚淇悦噎得心里一堵,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随后却又蹲在马槽前面,打开了手里拎着的盒子。
“看来你还是不肯招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江大哥跟小弟客气什么?咱们都在主子身边伺候,都是主子的奴才,原是一样的人,江大哥什么都不用跟姚淇悦客气。”
姚淇悦知道这位侍卫大哥对自己一直过不去,也从江辞的话语中听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她是个软和的脾气,却不是个软弱的心性,嘴上虽然笑呵呵,话语中却带着锋芒。
这话可把江辞给气得不轻,他是五皇子的贴身侍卫,跟陆宇一样是七品带刀侍卫,大小也是有品阶的,这臭小子今儿才入府,是主子定的暖床小厮,说白了就是个小玩意儿。
也配跟自己相提并论?
可要说是不一样,他跟姚淇悦又都在彭云涪身边伺候,确实都是彭云涪的奴才,姚淇悦这话又不算是说错。
这话噎得他既恼怒却又无法辩驳,直把这个丈八的汉子气得鼻孔生烟。
他咬着牙,开始从盒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咬牙切齿地笑。
“是啊,咱们都是王爷的奴才,我跟你也没啥好客气的,姚兄弟,你闻闻,这是什么?”
“什么好东西?”
姚淇悦听到了江辞恨得咬牙的声音,脸上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一会儿她就笑不下去了。
一股浓郁的诱人的香味从马槽的地方传了过来。
敏捷而又准确地溜进了姚淇悦的鼻间。
烤鸭!东坡肘子!红烧狮子头!还有一碗甜香浓郁的奶!
等等,还有一味儿……
盛京最大的酒庄十八里铺产的状元红!
有酒有肉有奶啊!
姚淇悦鼻翼翕动,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口腔中迅速分泌出一种叫哈喇子的液体,而且迅速溢出了嘴角。
姚淇悦伸手擦了一把,伸长了脖子,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江,江大哥。”
“怎么了姚兄弟,你是有话要说?”
江辞站在马槽外面,唇角挂着饶有兴趣的笑,兴致勃勃地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咕咕声。
“这些都是主子吩咐厨房做的,还是特意给姚兄弟你准备的,主子说了,只要你想明白了,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就可以享用这些好东西了。”
“主子吩咐的?这个……”
姚淇悦高涨的食欲在听到江辞的话以后戛然而止,她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勒紧了裤腰带,把自己的脸别向了里面,心里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彭云涪,你真是个死变态!
折磨人的手段真真是超乎想象!
要知道,自己不仅是个标标准准的吃货,今天一天还米水未进呢,这么诱人的酒菜摆在眼前却不能吃,那简直是对自己灵魂的考验!
变态,大变态,简直人神共愤!
她心里咒骂不停,可外面的香味却源源不断地传了进来。
江辞也不嫌这马厩寒碜,就在马槽上摆开了酒菜,一边自斟自酌,一边香喷喷地大快朵颐。
“嗯,今晚的肘子炖得真不错,肥而不腻,耙而不烂,朱大娘的手艺当真盖世无双!啧啧,就着这状元红,味道真是绝了,哎呦呦……唔,这烤鸭真脆,肉真鲜,哎姚兄弟你知道吗,咱们王府里烤的鸭子,那都是山庄专供的散养鸭子,外面酒楼是绝对吃不到的你晓得不?”
他吃得香甜,馋得里面的姚淇悦又是一阵口水狂飙,她又把裤腰带紧了紧,而后捏紧了鼻子。
然而,捂住肚子,捏着鼻子,却依旧抵挡不住那致命的诱惑。
外面的江辞端起了那碗甜奶,咕咕咚咚地喝了起来。
“这奶汤,鲜!甜而不腻,又香又解渴!姚兄弟,你来一碗不?”
“我不用!”
姚淇悦捏紧了鼻子,扯着嗓子嚷了起来,喉咙里却一阵收紧。
渴。
人可以不吃东西,却不能不喝水,姚淇悦此时无比怀念下午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盏茶,也及其后悔自己没有珍惜那一盏茶。
当时彭云涪跟李展对弈,她面前是放着一盏茶的……
那是一盏上好的碧螺春,碧翠,甘冽,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喝起来肯定比此刻江辞喝的那碗甜奶还要解渴。
不,不能想,越想就越渴,姚淇悦陡然反应过来,可是已经迟了,她嘴巴里发粘,想要喝水的欲望越发强烈。
翘起干皮的嘴唇翕动着,姚淇悦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向着马槽的方向拖动。
“江大哥……”
“哗啦啦……”
刚一张开嘴,一股温热的液体便迎面浇来,姚淇悦躲闪不及,竟被那液体浇了一头一脸。
浓厚又刺激的尿骚味。
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只肥硕的屁股,马屁股。
所以刚刚浇了她一脸的,正是这只马大哥新鲜的尿。
姚淇悦出身相府,何时在这种肮脏污秽的地方呆过?又何时经历过这样的羞辱?
她僵在原地,任由温热的马尿在脸上流淌,心底是一片屈辱,堂堂太傅之女,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不可谓不惨。
只是。
再惨也比无法洗清家族冤屈好很多!
说到底,她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既然还活着,那就要实现自己的价值,而查明真相,洗清林家冤屈,杀了彭璟容,为林家满门报仇,就是她余生存活唯一的目的和意义。
所以,即便是今日浑身是伤,屈居马厩又算得了什么?她冤死的家人都在地下等着她平反,这点委屈,她怎么就受不了了?
不能求饶让步,她什么都不能说出来,不然不仅报不了仇,就连姚叔叔一家也会被连累。
姚淇悦默默垂下被打湿的睫毛,轻轻张开嘴唇,小巧的舌尖探了出来。
灵活地在嘴唇上转了一圈。
“呕!”
马槽外传来一声呕吐,江辞捂着自己的胸口,吐得天旋地转。
姚淇悦此时的位置离马槽也就几步而已,江辞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竟然伸出了粉红的舌尖,把自己脸上嘴唇上的马尿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神情贪婪而且满足,像是享用了最美味的奶酪。
可那明明是马尿啊!
江辞简直不能回想刚才的情景,俯身又是一阵呕吐,直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还不罢休。
里面的姚淇悦却微微挑起眉稍,若无其事地调笑道。
“怎么,江大哥你吐得这么厉害,不会是遇喜了吧?”
“你……简直是……有,有毒!”
江辞快要把自己的胃都吐出来,终于支撑不住,匆忙收拾了碗筷酒壶,逃也似地跑开了。
姚淇悦望着他仓皇而跑的背影,唇角泛出一丝得意的笑。
其实马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其实,自己也未必不能对抗彭云涪那个变态。
只是,一阵晕厥从后背传来,姚淇悦笑容还在脸上,身体已经像一截树桩一般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饥饿,寒冷,还有伤痛透支了她的全部体力。
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三公子于连是申时才赶回来的,彭云涪正在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听到了于连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急声问道。
“怎么样,这个姚淇悦究竟是什么来历?”
“回殿下,查清楚了。”
于连脱下身上黑色的披风,就坐在彭云涪对面的春凳上,随手拿过桌子上的半碗残茶一饮而尽,这才低声开口。
“姚淇悦确实是中郎将姚远山的儿子,姚远山娶有一妻一妾,正室出有一儿一女,姚淇悦是妾室所出的儿子,只是自幼亲娘病故,他无人看管,是出了名的浪荡,又有正室闵氏给姚远山吹枕边风,所以姚远山对这个偏房所出的儿子很不喜欢。”
“这么说,这个姚淇悦还真是没说谎,是中郎将的庶子,他下午之所以对三哥动手,不过是一时冲动,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向三哥讨教功夫?”
彭云涪若有所思,却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那绝对不是讨教功夫!”
“殿下判断的没错。”
灯光下,于连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熠熠发亮,他握着手里小巧的茶碗,沉声说道。
“这个姚淇悦确实有蹊跷,两个月前,这个姚淇悦还是个肥硕健壮的胖子,姚远山安排他去书院念书他也总是偷溜出来,整日里不是在青楼跟姑娘们厮混,就是在酒楼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打架,可就在两个月前,他突然改了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