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这是隋炀帝用诗描绘的上元之夜。长安城内,鼓乐喧天,灯火耀地,街道上车水马龙,路旁搭起了舞台,演出角牴、杂技、百戏等各种表演,热闹非凡,城内百姓合家出动,贵贱同游,男女杂观。
满目繁华,灯火璀璨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落寞,随着拥挤的人群漫无目的向前走,被人撞到也毫无知觉,毫无心思去流连喧嚣的长安。
他一手抱着玹儿,一手将我到路旁的酒肆附近,弯腰探视,“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从除夕开始就没了精神!儿子摆周岁酒也没心思!中邪了?”
万千灯火交相辉映,柔和的光洒在他的脸上,散发着淡淡光晕,玹儿在摇着一只拨浪鼓,盯着对面的燕子灯出神儿。
我能怎么说!淑妃娘娘嘱咐不让说!我能怎么样?“走吧!”我牵着他的手继续跟着人潮向安福门方向走,今天都十五了,二十八很快就到了!说不定过了那天,就再也牵不到他的手了,是我想多了吗?
正月十三至十五,长安城取消了夜禁。安福门是灯火最密集的地方之一,只见那灯轮高二十丈,悬灯两万盏灯,有白鹭灯、攒星灯,金燕灯,芙蓉灯……繁灯夺霁华,万人争相看。
我自认没那个能耐往前挤,干脆立在石桥边上歇息,看不到景色,看看人也不错!
“饿了吗?”他问我,指了指桥边的馄饨担子,“要不要吃一碗!”
我还没答话,玹儿眨巴着眼睛,连连喊了两个饿字!他才一岁,不会说完整的句子,只会三个字,两个字的说。
“儿子饿了!我们去吃馄饨!”他抱着儿子坐在馄饨摊子的小桌上,张口叫了三大碗,对我说:
“你先吃!我喂儿子!”
我哪有心思吃馄饨,半个月都是食不甘味,拿着勺子搅来搅去,只顾想自己的心事。
“玹儿,你看娘怎么了?最近大概没了醋吃,就没精打采起来了!”他居然还在嘲笑我,见我不理,又去同卖馄饨的老两口说话,“今天怎么没人吃馄饨?好奇怪呀!”
“郎君你是知不道!刚刚走了一大拨儿!现在都在东市里放生池边比赛射灯笼呢!听说赢一场有一百贯!”卖馄饨的老人家笑呵呵。
“真的,有这种好事儿!”他一听射灯笼比赛,连馄饨也顾不上吃,只喂了玹儿吃饱,便扔下一片金叶子,拉着我就走。
“郎君!”卖馄饨的老人家随后又拿着金叶子追上来,气喘吁吁道:“这也太多了!就三碗馄饨!”
“拿着吧!我也没别的钱付帐!”他哪里顾得上这些,别了老人家,抱着玹儿拉着我,匆匆赶向东市。
幸得只隔了一个里坊,远远望见放生池边围满了人,池边高高耸立的竹竿大约有十几米高,上面悬挂一只灯笼,十几米开外,有人在挽弓搭箭,只是一下子射偏了,箭也落到了放生池里。
“让让!让让!”他抱着儿子挤过人群,然后又把儿子交给我抱,伸手向主办方要弓箭,“我来试试!”
立即有一名青衣小仆把弓箭交在他的手中,只见他轻轻松松的引弓,那支离弦的箭直上竿梢,一下子就射中系灯笼的麻绳,灯笼直直掉了下来,应声扑灭。
好!周围观众群起叫好。
“拿一百贯来吧!”他居然向人家伸手要钱,还皇子呢!没一点儿形象。
“郎君,你要连发三箭,全部射中才行!”一位掌柜模样的人说。
“行呀!你再把灯笼升上去!”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小仆升上一只新灯笼,就在他要挽弓时,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冷箭,‘嗖’的一声把灯笼给射了下来。
围观的人纷纷张望,只见来人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张弓,背上斜挎箭矢,穿着胡服,眉清目秀,粉嫩嫩的一张脸。
“刚才是我射中的,把钱给我!”这少年也是来要钱的,说话奶声奶气儿,不像个男人。
“你这小家伙儿,敢抢在我头里!”他把少年从人群里拉出来,挑衅道:“敢跟我比吗?今晚谁射中的次数多,那一百贯就归谁!”
“好啊!难道我还怕你不成!”那少年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付直眉愣眼的样子。
他们这么一比,立即又引来大批观众,掌柜的也开心,又让小仆们多架了一根竹竿,同时挂上两盏灯笼给他们比赛。
这盛世大唐就是不一样,什么事儿都透着稀罕,我也暂时忘记了上官青若,抱着玹儿兴致勃勃的观看比赛。
两只灯笼此起彼落,两个人均是身手不凡,那少年全神贯注,例无虚发,李恪却轻轻松松,似在玩笑,直到第十七箭,那少年终于失手,一箭之差,输了那一百贯。
“怎么样?服了吧?”得胜者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还不忘记给失败都一个白眼儿。
“你敢赢我?知道我是谁吗?不想活了!”那少年气不过,偏着脑袋盯着李恪,口气之大,好像是哪家贵公子。
“谁呀?总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吧!我怎么没见过!”他这话一出口,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那少年脸都急红了,把手中的弓箭一扔,抬脚就走,还不忘撂下话,“有本事你在这里等着!”
“没那个功夫!”他朝少年的背景嚷了一句,领了一百贯钱,准备回家。
这在人群渐渐散去时,那少年果然又返了回来,身后引了一大帮金吾卫,指着李恪说:“就是他!就是他刚才出言不逊,拿我大唐皇帝陛下开玩笑!”
这小家伙明明自己输了拉不下脸,还找了一帮金吾卫过来抓人,真是个下三滥的主儿。
那群金吾卫大概都认出了李恪,全愣在那不动,大眼儿瞪小眼儿,你看我,我看看你!
“你们怎么不抓人呀!小心本姑娘在陛下面前告你们渎职!”他到底是男是女,怎么自称起了本姑娘。
“这……这……!”金吾卫们两边儿都不敢得罪,只好齐刷刷跪下来,“参见吴王殿下!”
金吾卫这么喊一嗓子,倒把围观百姓吓了一跳,一时间全没了声音,大概没想到堂堂皇子为了一千贯跟人比赛吧!
“他是……!”那少年开始扭扭捏捏,指了指李恪,又看看千牛卫,一时又变得羞羞答答,转身推开人群跑了。
“这是谁呀?这么横?”李恪无视周围百姓的小声议论,上前寻问金吾卫们。
“是陛下身边儿的上官姑娘!”金吾们异口同声的回答,看来他们都挺了解。
她就是上官青若!我惊讶的瞪大眼睛,该来的总归是来了,这个月就要进入我们家的人,看她刚才羞答答的神态……心中却传来酸涩的楚痛。
“她就是上官云横的女儿?”看来他知道有这个人。
“是啊!殿下!的确是上官将军的遗孤!”金吾卫们回禀。
“没事儿了!你们走吧!”李恪吩咐了那群金吾卫们,拉着我离开了这里。
夜已经很深了,长安城内依然喧嚣不绝,灯火如昼,玹儿都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我们回到安福门,宋哲远早就带着马车等候多时,上了马车,一路无话,他大概不知道上官青若这件事吧!要不然他怎么会绝口不提。
“刚才的上官姑娘和你熟吗?”我试探性的问。
上官青若又是那个样子,看来是个喜好舞刀弄剑的,她爹又救过李世民,她以后会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吗?
“小时候见过!长大就没见过了!”他随口应付一句,眼光全落在怀中的玹儿身上。
“上官云横救过父皇吗?”我问。
他思索着说:“那是贞观二年吧!父皇到武功狩猎,被隐太子的余孽剌杀,是上官云横拼死相救才脱险!上官云横伤势过重而亡,家里就剩下一个孤女,当时还在襁褓中!父皇就把她抱回宫里养大!”
隐太子,不就是李建成吗?当年李世民杀了一兄一弟,十个侄儿,玄武门恐怕是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上官青若人没来,我已经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想想刚才的美貌少年,竟是彷徨无助,“但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哭!以后有了新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哪儿来的新人?”他把我搂在怀里窃笑,“你是没醋吃就不舒服!明明没醋可吃,偏要自己找醋吃,天生的醋缸!”
“你喜欢上官青若吗?”我揉着他的衣袖一角,满心里都是不安。
“见人家一面就要喜欢呀!”他好笑似的在我脸上捏了一下。
“父皇、母妃给你新找的孺人就是上官青若!正月二十八就要进我们家了!”这句话再不说出来,等不到二十八,我就会被闷死。
“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他扶正我的身子寻问。
“母妃不让我说!她怕你不乐意,这几天一定会有旨意!”眼泪把他的衣袖浸湿一大片,对未来完全失去了希望,甚至没有同上官青若争的勇气。
他沉思了一阵儿,“真是上官青若吗?明天进宫问问母妃去!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不要去!你一去,母妃就知道是我说的!以后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上官青若的父亲救过李世民,淑妃现在就帮着她说话,我自认比之不如。
他紧紧抱我在怀,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别哭!以后不管是谁进府!只有你是我的王妃呀!”
听他这么说,那就是不讨厌上官青若青了,也没反对让她进府呀!默默把身子扭在另一侧,只有自己了解心里有多苦楚,谁也体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