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九嵕山脉横亘关中大地,与秦岭遥相而望。皇家狩猎的禁苑就设在九嵕山南麓的咸阳境内,山峦叠障,流泉飞瀑,奇石参差。正值秋季,猎物肥壮,苍鹰翱翔于峰顶,麋鹿出没与山林,最是狩猎的最好时节。
山林间弥漫的轻雾刚刚被金色的阳光荡开,林间秋风阵阵,大唐禁卫军旌旗鲜明,整齐有序,衣甲鲜明,却吓坏了猎物、飞禽,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大概全藏匿了起来。
靠在马车的窗棱向外看,好大的一片山林,郁郁葱葱,远山隐隐,高天流云,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唐太宗会把他的陵寝——昭陵,也选建在这座九嵕山脉。
就在我观山望景之际,雉奴骑着一匹黑马赶了过来,穿一件松绿色胡服,马背斜挂弓箭,头发挽成一个髻,也利索了不少。
他把马儿的速度放慢,低着头向车窗里瞧,眨巴着小眼睛,“嫂子,你怎么不骑马?”
“我不会呀!”光看马身上的毛儿就觉得头皮发麻,别说去骑它。
“我教你!”他呵呵一笑。
“用不着,我才不想学呢!”他跟着我的马车走,当然很慢,又怕他耽误了狩猎的时辰,我伸长脖子道, “你先走吧!别等我!”
“好啊!一会儿打只锦鸡送给你玩儿!”他笑了笑,策马扬鞭而去。
遥想狩猎的场景,锦旗飞扬,号角齐鸣,李世民自然是第一把的好手,可承乾太子就……听说他偷老百姓的牛马摔折了腿,走路还一瘸一拐,就别提打猎了。魏王又胖成那个样子,能上去马就不错了!再说人家是典型的文人。再者就是诸王、大臣、武将,说不定真有看头呢!
当我的马车赶到皇家禁苑时,狩猎早已经开始了,除了守卫在行辕的千牛卫外,皇帝、太子、皇子、文武大臣们一个都不见,秋风在吹动深林,卷起千层的绿色海浪。
还说要带我一起去狩猎呢!只顾着自己玩儿,却把我丢在后面儿!刚想下车,就被又宽又长裙子绊了一下,十分碍事,又在马车内换了胡服,才无拘无束的跳了下来。
一直随行保护我的宋参军也从马上跳下来,低头寻问,“王妃,您要去寻找殿下吗?还是末将带人去找吧!”
“也好……!”话音刚落,就见李恪骑着一匹白马远远驶来,天青色的胡服衬着苍翠的山林,霎时好看,宋参军和他的手下忙退到一边。
“怎么现在才来?”他拉紧缰绳,马儿立即在我们面前驻足。
“还以为你不等我了呢!”原来没把我忘了呀!
他伸出手把我拽上马,马鞭轻扬,马儿带着我们穿梭于深林之中,青山脚下。花草树木,清泉溪流在眼前飞驰而过,一路飞驰,我紧紧抱在他的腰际,脸颊贴着他的后背,生怕自己会从马上掉下来,他纵马立在一处山岗之上,准备挽弓搭箭。
他仰天而望,“可儿,看到盘旋在高山之巅的苍鹰了吗?射下来给你玩儿好吗?”
向天空中一瞥,犹疑道:“那鹰是飞的,多难射呀!就算射准了,谁知道掉哪儿,多难捡呀!就算捡到了,谁知道是你射的呀!射鹰不划算!”
“箭上都有名字呢!”他又把弓箭重新搭好,“那我们射小野兔?晚上烤野兔给你吃!可香了!”
“当然不好!兔子多可爱呀!”脑海里全是小白兔的可爱模样,被人射杀了吃肉多可怜!
“这也不能射,那也不能射!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他觉得十分好笑,扭头对我说:“害怕了吧?这狩猎就不是你们妇道人家该来的!本就是血肉横飞的一件事儿!”
“非要血肉横飞吗?那些猎物也怪可怜的!”没来这里之前,总觉得狩猎非常刺激,可现在又同情起了山林间的生灵,不希望它们惨遭荼毒,眉尖一挑,“不如你教我骑马吧!”
“你肯学了?”他抬腿跳下马,把缰绳给我,嘱咐道:“先抓紧缰绳,用双腿夹住马肚子,腿一动它,它就会慢慢向前走!这马挺有灵性的,来试试!”
我坐在马鞍上,身体似僵硬了一样不敢动,双手紧紧攥着缰绳,生怕那马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给掀下去,哪里还敢用腿动它的肚子。
“走呀!”他在前面拉着缰绳,回头示意,“轻轻碰它一下,它就会带你走!”
这时,就觉得全身向外冒汗,这匹高头大马真会听我的吗?深吸一口气,抓牢缰绳,双腿夹着马肚子,大着胆子轻轻撞了它一下,真的!终于向前走了几步,马尾巴还来回摆动着。
“没骗你吧!再往前走!”他已经松开了缰绳,在前方招手让我过去。
照着刚才的样子,用腿蹭马的肚子,它又向前走了十几步,还把头摇了几下,然后就开始吃路边的草。
原来骑马就这么简单呀!我挥挥手示意李恪让开道路,拉缰绳提醒马别吃草,继续带着我走。我的驭马动作是越来越熟悉,马儿也驮着我走了百十米远。回头一望,远远看到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便想调转马头返回,可无论怎么拉缰绳也不管用,那马只在原地里打转,急得我出了一头的汗。
“你过来呀!这马不听我的话!”急切之下,我放声大喊。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噌’的一下蹿了过去,从我的脚下,马肚子底下,黑乎乎的,又大又胖,我还没有叫,那马惊了似的腾空而起,长声嘶鸣,要不是我紧紧抓着缰绳,一定被它掀下来。
那马疯了一样驮着我狂奔,山林、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连帽子都被卷走,长发凌空乱飞,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儿,都到这时候,怕也没用,我只能牢牢抓住缰绳,闭着眼睛仍它四处飞奔。
跑了十分钟左右,它终于停了下来,四周均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地上的草有一尺多高,像一张厚厚的毯子,那马左看看,右看看,又一个前蹄腾空,终于把我给掀了下来。
好在林子里的草又长又厚,倒也没有摔痛,那马居然把我扔在这里自己跑了,速度之快,只能望马兴叹!
这是什么地方?抬头望天,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空谷寂静无人,风吹树林的‘沙沙’声都觉得瘮得慌,那马真可恶,还说什么有灵性!把我丢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被野兽吃了才怪。
“有没有人!”我向四周大喊,回应我的只是自己的回音。
只好爬起来,自己寻找出路,心里默默诅咒那匹没良心的马。还有李恪,明明看到我被马疯了一样驮走,就是不来找我,说不定是巴不得我不见了,好再找个王妃。
自己都清楚自己想歪了,抖抖衣摆上的草叶,慢慢向山坡上爬,爬到高一点的地方,才能看到路在哪里!
越往前走,草越深,都长到了腰际,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鸟叫声,爬上山坡的那一刻,立即被看到的景色惊呆了,好大的一片湖,在青山茂林之间,蓝盈盈,静幽幽,像一面天然的大镜子。
只顾着看湖,一不留神脚下一滑,顺着山坡就跌了下去,好在都是又厚又密的草丛,除了右腿被突出来的山石撞了一下,其它并无大碍,爬起来一看,竟滚到了湖边,也不顾形象了,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伸长双臂从湖里捧了一捧水,好甜!
又把手、脸、胳膊全洗了,才无力的倒在湖面,身子下是厚厚的草,头上是蓝蓝的天!好静!好惬意!只是腿很疼,又很累!
……
朦朦胧胧中,慢慢睁开双眼,美滋滋的睡了一觉,腿也不怎么疼了,就是青了一大片,糟糕!我一看天上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大山的后面,在湖面上撒下一层金色。
天要黑了,我还找不到出路。
就在焦急失望、一筹莫展之际,那匹可恶的马又出现在山坡上,马上还有一个人,那人的衣袂在风中飘呀飘,遥遥望着远方。
“喂!我在这里呢!”我赶紧向他招手。
好在他看见了,策马飞驰到我面前,跳下马就是一顿数落,“跑到哪儿去了?害我担心的要死!”
他居然还数落我,我指着那匹马说:“都是这破马,居然扔下我自己跑了!”
“你还怪它,要不是它找到我,又领着我找你,你今晚就被野兽吃了!”他帮着马说话。
“这破马……!”好啊!这个畜牲,居然扔下我去找他,再领着他来找我!什么意思嘛!我双手插着腰,狠狠盯着那匹马,马却不理我,把头转到了一边儿,破马!我在心里骂了两个字,又觉得胳膊痒的厉害,卷起衣袖一看,上面都是红点子,密密麻麻,啊!吓的我大叫一声。
“被虫子咬了!”他急忙把我拉到湖边,用水把胳膊洗了,再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洒了一些白色粉末,还真的不痒了。
“我们回去吧!回行辕去!”天色已晚,我是又累又饿。
“不回去!太阳都落山了,走山路太危险!”他也坐在湖面,盯着渐渐暗下去的湖水发呆。
“那我们住哪儿?”四周一望,实在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
“就这儿呀!”他指了指身边,“点起篝火,野兽就不敢靠近,还能取暖!”
“那我们吃什么?”我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喏!”他指了指白马上挂的野兔、山鸡等猎物,又顺着湖边拾些枯枝,掏出环带所佩的火石,一簇篝火迅速在湖边燃起。此时,天完全暗了下来,空谷中偶有山鸟之鸣。
两只野兔在篝火上‘滋滋’作响,香飘百里,我们俩吃了一只野兔,就再也吃不下去,又趁着火光去湖边捡了些枯枝,足够今晚所用。
天上的星星好多,一闪一闪的,这里没有光污染,星星特别的亮,一眼就能看清星座群。
“你在看什么?夜晚天象,小心被人抓了!”他把斗篷顺手搭我身上,仍不忘记一顿数落。
我才不理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定,指向天空中呈W形状的仙后座,“仙后座呀!你看!你看像不像王后头上的后冠,它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呢!”
他顺着我指的星座瞅了一眼,然后摇摇头,“不像!后冠不是那个样子!”
“我说的不是你们的皇后!”我白了他一眼,真是什么也不懂!
他没理我,直挺挺倒在了草丛里,仰面对视夜空,不知在想什么。我也跟着倒在他身边,遥望星空,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星罗棋布。
“考考你!天上哪颗星星最亮?”我撞了撞他的胳膊。
“没有了六国婚使,你就考起了我!你又不是公主,我不回答!”他对我的问题不屑一顾。
“理由还挺多!你根本就不知道!天狼星最亮!”我瞅着星空中天狼星的位置,笑道:“你没听说过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天狼星又代表敌国入侵,它现在又亮!你们大唐又要打仗了!”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他立刻送上八个大字。
“你还别不信……!”空旷的山谷,寂静的湖面,冷清的山林,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我想玹儿了!”
“不让你来,你非来!想儿子啦?”他也笑了,转过身子牵起我的手,“反正明天就要回去了!”
“我是……!”刚说两个字,就听到附近有动静,一骨碌爬起来,丛林之间果然多了一行行的火光,是不是来找我们的?急忙推了推李恪,“快看呀!那边儿有人!”
他站起来,向远方遥遥一望,也不怎么惊讶,“是来找我们的吧!父皇一点人数,只少了我们两个!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我们怎么向他们发信号?”
“他们又不傻!看到这儿有火,一准儿过来!”他才不急,又倒了草丛里看星星。
“你这个人……!”好不容易有人来找,怎么一点儿也不配合?我眼巴巴望着那一行行如鱼龙般游走的火光,果然在向我们靠近。
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我的面前,是一队千牛卫,领头人正是曾经和我去安州讨公道的慕容天峰,泽宣的表哥,他还是像铁塔一样壮实,瞪着一又炯炯有神的眼睛。
“在下奉圣命前来寻找殿下和王妃!”他朝我们一拱手。
慕容天峰对我来说也算熟人,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上次在安州也没跟你打声招呼!你……!”
“殿下,请随在下回去吧!圣上还在行辕等着您呢!”这慕容天峰像不认识我似的,瞧都不瞧一眼,直接装起了一本正经。
“走就走!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这算什么表哥,见了我连句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