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英在六年之后的“皖南事变”中临时动摇,换上便衣首先脱逃的行为,就表现出他性格的弱点。
项英阴沉着脸。残酷斗争来不得半点温情:
“我们必须无情地打击右倾机会主义,保证国际路线的完全的实现!”
几个委员表示附议。他们对项英的坚强的政治原则和斗争性给予应有的尊重。
会议的内容,会议的争辩,会议的情绪,不断地重复推磨,一圈一圈又一圈。疲劳轰炸,一直推到精疲力尽,达到预想目的为止。
“当然,批评可以从严!”周恩来用伤感的目光巡视着会场。感到如果双方硬顶,斗争便会升级,促成对方采取极端措施,那就很糟。不弯则折,把事情弄僵是不利于大局的,他转圈说:“可是,组织的变动是不应该的。毛泽东同志的经验偏重于作战,他的兴趣也在主持军事工作,留在前方是适合的。”
王稼祥赞成周恩来的看法。
项英却立即反驳,声调越来越坚决。
“现在中央局关心的不应该是如何照顾某个同志的经验和兴趣,而应该注意的是如何在红军中执行国际路线!”
此时,已是下午一点钟。周恩来宣布休会,下午三时再开。
四、浑元圈
会议又进行了一天,照旧推磨,项英有些不耐烦了:
“我认为争来争去已经没有意义,有的同志发言,专谈枝节专谈现象,不谈根本不谈实质,这是主持会议的周恩来同志的责任。”他冷峻地望了周恩来一眼,“问题反而被搞复杂化了。归根到底是路线问题,既然如此,不但在思想上解决政治上解决,而且应该从组织上解决!”
思想解决意味着批斗;组织解决意味着改变领导,对某些人要撤职查办,见惯不惊,会场气氛并没有由此而更紧张。
“我认为摆摆前线的困难,也不是不可以……”
“困难永远都有!”顾作霖立即恶声打断对方,“问题是右倾机会主义者们畏惧困难,夸大困难,不去解决困难!”
“对!”凯丰象喊口号似地叫道:“我们共产党人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问题是后方对前方的要求过高”周恩来说。
“问题恰恰在这里,”项英紧盯着周恩来,激烈地打断他,“前线同志认为中央要求太高,国际要求太高,就等于说中央和国际的指示脱离实际,有这种极端错误的思想,怎么还有决心去克服困难呢?精神先垮了嘛,”项英终于抛出了最有刺伤力的杀手锏,“怀疑国际指示的正确性,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从第一、二、三次反围剿的胜利看,我军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可是,现在,前方同志总是完不成战斗任务。”顾作霖进一步补充,“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他本想来几句狠的,可是他找不到更具杀伤力的投枪。
会场上,大概只有陈毅最清醒了,他身侧事外,比较客观。他深深感到权力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既可以推行真理,也可以扼杀真理。
既可以把主观失误说成客观困难,也可把客观困难说成主观失误。顺我者升,逆我者降,这便是权力的法则。
在这种时候,一切过激的言辞,一切过分的举动,一切的无限上纲,都是革命斗志高昂的表现,都是被鼓励的,那是造轰轰烈烈声势之必须,那是冲锋陷阵时威慑敌胆的呐喊,那是迈向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化的脚步声,越过头越好。
理论的伸缩性是无限的,运用之妙是无穷的,随意性是可怕的:愿意跟你握手,可叫与人为善,愿意把你打翻,就叫不调和的斗争,说它轻,则轻如鹅毛;说它重,则重如泰山。
凯丰是有政治斗争经验的: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时,他就仔细思考过了,他懂得政治斗争的严酷性,在路线斗争的风暴中,有的可以乘机扶摇直上,有的则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1927年初夏,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斗争,因中国国共两党分裂,而更加激烈了。
政治路线斗争,必然和权力斗争联在一起。那时,凯丰、王明、博古都看得很清楚,具有学识才华备受欢迎和尊敬的中山大学校长卡尔·拉狄克,就是因为公开拥护托洛茨基而丢掉了校长的职位的!
在两派激烈的斗争中,任何人都要考虑自己在斗争中要站在什么位置上,有的考虑坚持正义和真理,有的考虑对自身的安全和发展是否有利。
那时,副校长巴维尔·米夫正在中国执行特别使命,学校的管理权力出现了真空,联共中央任命教务长阿古尔代理校长。他力图稳固和提高自己的地位,作为一个正式的校长屹立在革命历史舞台上,便极力争取一些有影响的学生的支持,很快就在身后集结了一大批学生,根本不把联共党支部书记谢德尼可夫放在眼里,这种拉帮结派的方式使中山大学形成了两大敌对营垒。
以阿古尔为首的教务派,以谢德尼可夫为首的支部派,很快就展开了“血战”式的互相攻击。许多学生不愿参加这种互相诋毁、攻讦以达争权的斗争,这就形成了学校中的第三势力。第三势力又成为双方争夺的对象,学校成了“不似流血,胜似流血”的战场。直到米夫回到中山大学,两败俱伤的内耗战仍在继续进行。
王明因陪同米夫回国而没有卷入,所以他对学校的形势看得比较清楚,他建议米夫把握住第三势力,联合支部派搞垮阿古尔的教条派,从而为米夫担任中山大学校长铺平道路。
在米夫看来,这是一个很高的策略:因为互相指责的两派,并无严格的是非,第三势力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就会取胜。如果米夫把第三势力投向阿古尔一方,把谢德尼可夫打倒,恰恰稳固了阿古尔代理校长的地位,后来的正式校长就是阿古尔而不是他米夫了。
王明不但向米夫提出了解决学校混乱的高明的策略,而且是第三势力的争取者组织者,他成为米夫的得力助手和主要心腹就不是偶然的了。
凯丰那时并不处在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洞察了这场斗争的来龙去脉。由米夫、王明组织起来的第三势力的核心,便形成了后来“反对派”称之为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这二十八个人是哪几个,说法不一,带有某些随意性和流动性)这一同盟式的集体,无论对于中山大学、对于中国共产党本身,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凯丰便是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一,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一般是指:王保礼、王盛荣、王云程、王稼祥、朱阿根、朱子纯(女)、孙济民、宋潘民、杜作祥(陈昌浩之妻)、陈绍禹(王明)、陈昌浩、陈原道、何克全(凯丰)、何子述、李竹声、李元杰、沈泽民、汪盛荻、肖特甫、张琴秋(沈泽民之妻)、张闻天(洛甫)、孟庆树(王明之妻)、夏曦、秦邦宪(博古)、殷鉴、袁家庸、盛忠亮等人,这二十八个人中,约二十人受过高等教育,能流利地说一两种外语,只有五个人是工人阶段成份。他和博古一样,崇拜米夫、敬佩王明,相信共产国际的无比正确。
凯丰几乎经历了历次派别和路线斗争。米夫、王明取得了对阿古尔教条派的斗争胜利后,反托洛茨基反对派的斗争随之而起。这场斗争的爆发点,是1927年11月7日庆祝十月革命十周年的游行中出现的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