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泓烨看她爱不释手的,解释道:“这是来自西域的粟特工匠做的,外表看着小巧,内里空间却足够大,不会让人感觉压抑和透不过气。”
“我试试。”纳兰锦绣拿过来就要戴到头上。
纪泓烨坐起来,伸手替她戴好。
纳兰锦绣透过轻纱看着他,道:“三哥,你说戴着这个出门,会不会更引人注目?”
纪泓烨点头,附和:“一些贵族妇人小姐出门就要戴,孰不知越是那样越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上一世,同宗玄奕出门都是穿男装,同娘亲出门又总是前呼后拥。她想着今天龙义没在,前些日子又出了那档子事儿,就小声问:“纪小白行不行啊?”
语毕,还用食指指了指纪泓烨的额头。她总觉得纪小白实乃是纯白到不能再纯白了。让这么好骗的人保护自己,着实是没有安全感呀!
纪泓烨看她怀疑纪小白脑子有问题,忍住笑意:“你说行便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三哥掌刑罚,又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还不知有多少仇家。上次的事,她可不想再有一次了。
“你放心,自那件事之后,我已经习惯出门带影卫了。”
影卫?就是那种像影子一样的侍卫,走到哪跟到哪,主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她突然觉得仿佛被人窥视,把手从他额头上拿了下来。
“不该他们看的,他们不会看。”
什么是不该他们看的?她明明也没做什么,三哥这个呆子,纳兰锦绣忽然不想和他说话了。
纪泓烨拉了她的手让她继续揉,安慰道:“我已经让人在夜谭楼订了雅室,清静得很,你只上楼的时候戴着帷帽便好。”
纳兰锦绣点头。下车后还真的戴上了帷帽,跟在纪泓烨身边,很是乖巧听话。
有些人的相遇是冥冥中注定好的,这一日,这个时辰,宗玄奕也恰好来了夜谭楼。
他和陈智刚到夜谭楼,一脚踏在楼梯上正要上去的时候,就见另一头上菜的楼梯上打翻了盘子。
管事的训人十分凶狠,压低着嗓子阴森森地说:“里面的贵人咱们可开罪不起,你毛手毛脚的竟然打翻了他的汤水,是等着剥皮呢吗?”
那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扣头求饶。
管事还是不放,依然恐吓:“你个泥腿子,小小年纪看见漂亮女子就飘飘然,不知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我现在就把你去交给那位贵人,你自己同人解释,看人家会不会放过你!”
“刘管事您千万别把我交出去,我现在就求厨房卢师傅再做一盏。”
“你开什么玩笑?咱们夜谭楼的燕窝是配上冬瓜,用嫩鸡汤滚之,玉色为最佳。那位姑娘呢?她只要加入枸杞、红枣、桂圆,用玉碗盛了隔水炖。厨房里只此一份,根本就没有备货,卢师傅手脚再快,这会儿也是做不出来了!”
宗玄奕脚步一顿,脑海中有些话清晰起来:
“燕窝至清至文,不可以油腻杂之,不可以武物串之。夜谭楼的冬瓜燕窝甚佳,以柔配柔,以清入清,燕窝皆作玉色。可惜,终究还是夺了燕窝的味道。”
“夫人,那……你说说要怎样做?”
“自然是用玉碗盛了,隔水炖的才好,水自然要用天泉或是露水。”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她这般食燕窝,起码他是没见过的。他深知人死不能复生,也从不信鬼神,只是忽然忍不住想去看看那个姑娘。宗玄奕冷声对身后的陈智道:“去问问,哪里的客人?”
陈智很快回来,恭敬的回复:“秉相国大人,是兰室。”
宗玄奕大步上楼,毫不客气的推开了兰室的门。纪小白本是守在门外的,正要拦,却被陈智拖住。
“纪尚书好雅兴。”他的话听起来不太客气,因为他对沈清正这位得意门生十分不喜欢。没有强大背景支撑,年纪轻轻就是朝廷二品大员,他的聪明和能力,绝对是不需要质疑的。
他喜欢聪明人,可如果是不受把控的聪明人,那还不如蠢货来得好。因为人蠢点才好摆布,聪明人却是容易生出异心的。防患未然,免得哪天被聪明人算计,绊了脚。
纳兰锦绣听到宗玄奕的声音抬头,看他穿了套墨蓝色的衫子,广袖飘飘,神色淡漠,形容清癯了不少。他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又似乎不大一样了,权势这东西,得到久了,人自然就跟着变了。
宗玄奕走进来坐下,也不见外的入了席,一派端正持重,却是让纳兰锦绣莫名觉得压迫。他一个乱臣庶子为爬到今天的位置,做的那些肮脏事,她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害怕。从和爹爹攀附关系,做她的老师,再到以爱之名娶了她,让纳兰家彻底消失……一宗一件都狠厉深沉如魔鬼,若是被他发现她没死,她大抵只能再死一次了。
纪泓烨低头给她夹菜,头都没抬,只淡淡地说:“这里有女眷,下官就不留相国大人了。”
宗玄奕抬头说道:“纪尚书怎么的,下了朝堂便要和我这般生分么?”
他语气矜贵,不能说是客气,甚至有威逼之感,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纳兰锦绣去看纪泓烨,发现他面沉如水。三哥是骄傲的,很骄傲,自然不喜欢这样和人说话。
瞧宗玄奕的态度,他们在朝堂上大抵也不是一派。官场上的事她是不懂的,听下去也没用处。她伸手拉了纪泓烨的衣角,小声道:“三哥,我去那边等你。”
来夜谭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所以这里的装修足够奢华。不仅有供人休憩的地方,还有书房和赌钱的地方,供人娱乐消遣。纳兰锦绣准备去里面呆着,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便见外男。
纪泓烨还没表态,宗玄奕却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语气依然冷漠傲慢:“慢着,我有话要问你。”
这下就连心思深沉,从不肯与他正面交锋的纪泓烨也不愿意了。他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只看着宗玄奕道:“女眷不见外男,不知相国大人拦着她做甚?”
“不知她是谁家的女眷?”
“自然下官家的。”
“哦?没听说纪尚书成婚,她也未梳妇人发髻,莫不是……你的妹子?”
纪泓烨何其敏锐,宗玄奕对纳兰锦绣的关注太多了,不得不防。他看着她道:“相国竟然问起,下官就实话实说了,她不是舍妹,而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宗玄奕的表情更有意思了,似笑非笑:“我也没听说纪尚书有婚约,只知道隔三差五就有朝廷大员想把女儿妹妹许给你,谁让纪尚书年纪轻轻就炙手可热呢。”
纳兰锦绣只觉得三哥一派淡然,说谎都是理直气壮的,却不知,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两家是有这样一桩口头婚约的。
“婚约是幼时双方长辈口头所定,若不是情投意合便不作数,所以并未声张过。”
宗玄奕眼睛眯了眯,让他俊朗的脸多了一丝阴翳:“既是如此我就不夺人所好了,不过……我还是有个问题要当着纪尚书的面问一问。”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宗玄奕权倾天下,纳兰锦绣不希望三哥和他僵持下去。
纪泓烨没出声,像是默许了。以他对纳兰锦绣的了解,她应付不来的事,决计不会逞强。
宗玄奕看着她,见她装扮得素雅清丽,看着比实际年龄要稳重许多。容貌生得甚佳,只是并未惊艳到他,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漂亮的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他的心,早就跟着那个人死了,对谁都提不起兴趣。
这世上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可在他面前,却是话都说不全一句。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勇气可嘉,还想着帮她的情郎解围。看不出纪泓烨这个捏笔杆子的书生,还算是有些福气的。
宗玄奕淡淡的嗯了一声,措辞许久,才道:“燕窝为何要那般做?”
纳兰锦绣总不能像原来那般回答,凭空为自己招来祸事。她侧头想了想,准备将装傻进行到底,“我身子不好,大夫叮嘱每日晨起都要空腹用一盏燕窝。加多了东西会吃不下去,就这样凑合着吃了,久而久之反而觉得味道不错。”
宗玄奕轻笑了一声,不是愉悦,更像是嘲讽。纪泓烨蹙眉,刚想说什么,却被纳兰锦绣握了手臂。她出奇的平静,好像没听出宗玄奕笑声里的讥讽。
以纳兰锦绣多年和对宗玄奕生活在一起,对他的了解,他擅长攻心术,对着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一向是特别执着的。所用方法大都是先激怒对方,然后再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即便是对他有所防备的人,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毫无弱点暴露。他也总是能找到常人不能忍受的那个切入点,让你方寸大乱。
所以,她决定把装傻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