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玄奕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她能原谅他,说她不恨他。其实她是在心里怨毒了他,只怕老死不相往来,还不足以形容她对他的恨。如果可以的话,她大概是希望他去死的吧。
也是,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他也是能想通的。当初纳兰彦章害得他家破人亡,宗家上下的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他看着那满院的尸体,看着被鲜血染红了的地面,看着被大雨冲刷尽了一切,然后又归于平静。那时候他的恨是无穷大的,甚至觉得把纳兰彦章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弥补他心中的痛。
而他对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吗?他让她变成了孤儿,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地狱。她不应该恨他吗?他凭什么还以为他们能够破镜重圆?
“锦儿,你恨我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的像鬼,声音也是飘忽不定的。
纳兰锦绣忽然就笑了,笑声歇斯底里中透着些许诡魅。她不知道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恨不恨他?他对她做了什么,难道他都忘了吗?
她怎么可能不恨!如果她重生之后没有遇见三哥,或者是说她没有爱上三哥,没有想重新开始生活的念头,那么她一定会用尽所有办法来杀掉他。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今他们还能面对面的站着,应该感谢的是三哥吧!也就只有三哥能够感化她,让她没变成只懂复仇的刽子手。
“你回答我!”宗玄奕大喊了一声,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以他如今的身份,出门不可能轻装简行,身边跟着的暗卫都不下十几个。此时一见人群躁动,他们就现出身来,开始驱赶。
众人见人群中的那一双男女衣衫华贵、气质赫然,想来也不是平凡人。在人驱赶的时候就不敢逗留了,但到底还是好奇发生了什么,所以就站在远处打量。
“你让我回答什么?你觉得这个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我若是不恨你,当初又怎么会活生生的逼死了自己?”纳兰锦绣说到这里,情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了。眼泪似乎是再也承载不了内心里的纠结,落的非常汹涌。
就在她泪如雨下的时候,却依然用诅咒一般的声音说:“你以为上一世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你死吗?是你防备之心太重了,即便是我就睡在你的身边,都没有机会下手。如果能杀了你,我应该就可以解脱了,但是做不到,所以我就只能让自己死了。”
宗玄奕也想到了上一世的时候,他确实是防备着她的。尤其是在她枕头下发现了剪刀,还发现她定制了一支非常锋利的簪子之后,他就开始怀疑她对自己有了杀心。
他时时防备着,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她一个弱女子,正面时不可能杀了自己。唯一能成功的就是趁他熟睡,或者是给他下药。所以,他从来不敢让自己睡熟,所用所食的东西也都有专人仔细检查过。
那时候陈智都劝他,与其这样费尽心血的防备,不如就此分开。若离不开她,那就把她囚在相府里。她是他的妻子,永远也逃不开他的禁锢的。
那时他就不忍心了,他心里知道他们可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又在想,只要还维持着夫妻关系,只要他还能对她好,也许终有一天能够感动她。
人总也不是生了铁石心肠,不然他既然是带着复仇的目的而来,又怎么会对她生出情意?他相信时间是一剂良药,他能够把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不放弃就有希望。可结果似乎不如人意:“你真的这么恨我?恨到都不能和我一同在这世上活着?”
“对!”纳兰锦绣紧握着拳头,连指甲陷在手心里,留下阵阵疼痛都不自觉。她咬牙切齿的说:“我一想到你把我害成那样,却依然能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生活在同样的地方,甚至是你可以掌控我的一切,我就觉得恶心。”
宗玄奕身子僵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她从不肯对任何人恶语相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她说出来这些话,因为以前她即便是恨他,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他发觉自己不知道能说什么,无力反驳。
“你从来都没在意过我的感受,我在你的身边就像是一个物件,你想要便要,不想要就可以随意丢弃。我不能自主,更不能报仇,我.日日看着你,看一次恨意就加深一次。直到有一天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只能选择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纳兰锦绣的眼泪似乎终于哭干了,也似乎是她的情绪又开始平稳了,她半仰着脸颊看着天空,话却依然是对宗玄奕说的:“我和三哥在一起很好,起码我不会觉得害怕了。可是你不允许,你硬生生的还要拆散我们,你说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一辈子还不清,还要还第二世。”
宗玄奕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有风吹起他的袍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消瘦。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尚且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华发早生。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血已经一点点被耗干,所以老得快了一些。
护城河边临风临水,所以气温总要比城里低上不少。一阵阴凉的风吹过,衣衫单薄的纳兰锦绣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她本来打算带的盘缠,出来时又放弃了。她若是带了东西,肯定会被三哥察觉,那诈死便要露馅了。做戏要做全套,她就只带了一些碎银子。
宗玄奕想身后的人伸手,冷声道:“披风。”
陈智正想要动手给他披上,就被他自己动手接了过来。然后径直走到纳兰锦绣身边,就要给她披上。
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竟是退到了岸边上,脚一滑差点掉下去。宗玄奕拉住她,声音依然带着怒气:“你往后退什么?再退就掉下去了。”
“相国怕她掉下去没了命,再不能与你长相厮守吗?”
纳兰锦绣听到熟悉的声音,说着诅咒她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她发觉自己无法接受三哥的冷漠,听了他的话,竟是心疼的难以附加。
宗玄奕转过身子面向他,针锋相对:“那是自然。”
纪泓烨不同他讲话,只对纳兰锦绣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言下之意就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却同宗玄奕在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虽然知道他们曾是夫妻,但那毕竟是过去了。
她这般做就是在逼他,而这一次他也不打算包容她。他把刚写的休书掷到她脚边,声音平静的像是同她闲话家常:“这是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纳兰锦绣隐隐猜到了是什么,她苦笑一下,弯腰要去捡。却被宗玄奕抢了先,他发觉自己现在不能看见她在他面前低头。
“给你。”宗玄奕把那张纸递给她,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他似乎隐隐知知道这是什么。
纳兰锦绣接过来,打开,还是她最熟悉的字迹,只是内容却触目惊心:……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
立此休书!
任从改嫁!
永无争执!
永无争执……
那一瞬间,纳兰锦绣的世界忽然沉默了,然后又变得嘈杂。很多声音响起,在她耳边一阵轰鸣,让她的头开始一阵阵抽痛。
拿着休书离开他,一日一日的等,一年一年的盼重逢么?这好像是一条没有希望,也看不到前景的路,她要怎么走下去?
纳兰锦绣把休书紧紧攥在手里,看着它变成皱皱的一团。脑海里是过往,一幕一幕不停的在翻腾,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哑声道:“就这么结束了……”
宗玄奕不知是喜是忧,今日的场景不是印证了他之前说的话么?他该是欣喜的,可又看不得她受苦,所以此时竟是十分煎熬。
“三哥,你珍重。”这是纳兰锦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自己直接跳了下去。
离她最近的宗玄奕,一瞬间肝胆俱裂,他伸手都没能拉住她,自己也跟着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纪泓烨僵在原地,他脸上出现了一丝懵懂的神色,这不是她要的吗?她不是要和宗玄奕长相厮守吗?他终于成全了她,她自己怎么又跳下去了呢?
心里是木然的,可脑子里想的却是他曾经的誓言。他说过,要一直护着她的。是什么,让他们在同行的道路上分开了?
“纪小白,你愣着干什么,救人啊!”龙义大喊一声,自己已经跳了下去。纪小白似乎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宗玄奕的侍卫们都跳下去救人,他们心里想的是,主子都下水了,他们也必须要去。纪泓烨的侍卫更是跟随着纪小白一起去的,在他们心里,夫人就是主子,落水了不能不救。
护城河那么大,再多的人下去也不一定能救得上来。人各有命,她自己的选择,旁人又怎么能干预?尽人事听天命吧!纪泓烨淡漠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