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走的那天,纳兰锦绣还是去送了,她把一包银子递给吉祥,吉祥怎么都不肯收。
“收着吧!在外面不像在府里,没有银子是不行的。”纳兰锦绣把钱袋子放进她手心,心里也生出些离愁别绪,毕竟主仆一场,情分总是在的。
吉祥是个稳重性子,这么多年做着伺候人的活计,也不是没给自己的未来计算过的。她的月钱都存着,够一定数量的时候就兑换成银票,现在虽称不上富有,但并不缺钱。
手中这一袋子银子,让她的心里无比沉重。她以为夫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后,能放过她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不成想还肯给她银子。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人生最好的一个归宿,也辜负了对自己好的人。
“夫人,如意还是不肯见我么?”她要离开了,很想让如意送一送她,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她的腿不方便,没能来。”
吉祥看了看守在纳兰锦绣身后的莫言和莫语,神情担忧:“夫人,三爷这是要把您软禁在府里吗?”
纳兰锦绣的眼睛有一瞬间朦胧,就像是被轻纱遮掩了一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她笑了笑,道:“左右我现在这样,也是不能出门的。”
吉祥眼睛往下,看到了她的小腹,四个多月的身孕,孕肚已经很明显了,尤其是她人生得纤瘦,就愈发显得肚子大。
她想到自己帮罗姨娘做的事,若真成功了的话,只怕夫人的处境会更艰难。她从被罗姨娘威胁开始,就没哭过,再是害怕再是痛苦,她也咬牙强忍着。这一刻,她却忍不住了。
“夫人,如意的腿还没好,您身边的两个侍女都是三爷的人,您要珍重啊!”吉祥跪在地上满脸泪水,郑重的磕了个头:“奴婢拜别夫人。”
纳兰锦绣知道真相后,有一段时间是特别恨吉祥的,就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恨。如今真的要分开了,她却只能想到吉祥过往的好,又想到她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容易。
虽然罗姨娘的人已经放了她弟弟,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个痴傻的人,怎么过活总是问题。纳兰锦绣伸手扶起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弟弟虽然是个痴儿但手脚健全,可以做一些粗使活计。我不会再在意别人的眼光,把他一个人丢下的。”
纳兰锦绣笑了,她觉得经过这次风波,吉祥能够从心里坦诚接受她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也算是有所得。她想,吉祥的未来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夫人,出来的够久了,日头大小心中了暑气,回去吧!”莫言对纳兰锦绣说。
吉祥本就聪明,哪里会不知道夫人这是受制于人。她一直觉得夫人不是寻常女子,她能治病救人,有很多女子都没有的果断。此时看着纳兰锦绣,发现她的眉眼还是很平静,只是原来的安然已经变成了沉默。
“去吧!一路顺风。”纳兰锦绣发现自己不敢面对吉祥的眼睛,她怕那里的怜悯会彻底击碎她表面的坚强,所以她只能落荒而逃。
这一晚,纳兰锦绣被梦魇住了。
梦中也不再是太傅府中跪了一地的人,和宗玄奕冷漠地脸,变成了三哥和她,变成了他们那日争吵的场景。
梦中的他,他的手指慢慢向上,细细地抚摸着她的眉,动作轻柔爱惜,眼中却是瞬息万变,清明得可怕。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入了内.阁之后,我做了很多昧着良心的事,也许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
纳兰锦绣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得一动都不能动。她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看着他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人说:“夫人有孕在身,要好好调养,从此后没有我的命令,她不能出这间屋子,任何人也不能来打扰。”
她听着他毫无感情的话,眼前水光弥漫。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看见他站在门口,天光自他身后映入屋中,格外的亮,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在屋里,他在屋外,一方明亮,一方阴暗。
纳兰锦绣觉得他所站的地方阳光普照,却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她觉得自己的心冷了,连带着她最喜欢的这间屋子,似乎也变成了无间地狱。
她看着他离开,看着门被关上。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浑身的力气瞬间像被抽走了一样,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睡的不踏实的纳兰锦绣忽然醒了,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梦中的场景,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很好,他真的就把她囚在这里整整十日了,就连去送吉祥,还是莫言莫语替她求来的。
她忽然无比厌倦这一切,曾经她以为三哥会是她的归宿。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他只知道她不肯坦诚,又怎知她的为难?
她若把真相和盘托出,只怕他们就再无回转的可能。其实回不回转又有什么用呢?她也对他失望了,是啊!很失望,失望透顶。
睡是睡不着了,她靠着床榻坐起身子,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出神。到了这个月份,孩子似乎长得特别快,她觉得现在肚子比之前好像大了很多。
她把手放在上面,里面的小东西就像是和她有心灵感应一样,幅度很小的动了一下。她内心忽然被触动,忍不住笑了,柔声道:“我其实不孤独的,因为有你陪着。”
纳兰锦绣没因自己被限制了自由就自暴自弃,她按时吃东西,闲暇时候也会做做绣活。给纪泓烨的披风做好了,如今已经入了秋,可以用上了,但她没让莫言莫语送去,而是锁在了柜子里。
她还做了很多小孩子用的东西,肚兜、帽子、衣衫还有鞋子。她看着那些小小的东西,心里就会觉得很满足,日子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因为不能出去,她就在屋子里溜达。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再大的屋子,也走不了多久的。她一遍一遍的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她知道有孕的人不能太懒惰,不然将来孩子会不好生。
她如今已经没了太多的想法,只希望能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两世为人,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完整的女人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孕五月,她的身子开始各种不舒服。她一晚上会醒好几次,有时候是因为呼吸不畅,有时候是因为抽筋。她常常会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彻夜不眠。
她一直在等纪泓烨,她想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了,可结果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乐观。她的心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变冷,她想,等孩子出生,等它长大一些,她可以带它走。
也许外面会有风雨,但总比困在这个屋子里好。这里的物品虽然一应俱全,但毕竟是个牢笼。她不会让她的孩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会带它离开。
晨起梳妆的时候,纳兰锦绣发现莫言和莫语似乎在无声的争执。她回头问:“怎么了?”
莫语把手放在了身后,神色有些不自然:“无事,就是想给夫人梳什么发髻好。”
“你手里藏了什么?”
“没有。”莫语明显往后退了几步,底气不足。
纳兰锦绣起身,走到她跟前,向她伸出了手,淡声道:“给我。”
莫语见坚持不过,只好把手伸了出来。她手心拿着的是梳子,那上面缠满了青丝。纳兰锦绣蹙眉,她以手为梳,轻轻捋过自己披散着的长发,然后就落了满手头发。
“怎么会这样?”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她即便是有身孕,也不可能这样的。她伸手去按自己的脉搏,本来还有一个微弱跳动的脉不见了。
她感觉眼前有点黑,脚下似乎踉跄了一下,被莫言莫语扶住,两人十分焦急的问她怎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的太厉害:“去请擅长妇科的大夫来。”
莫言不敢耽搁,她小跑着出门。莫语留在纳兰锦绣身边,她见主子脸色难看得紧,就扶她坐到床榻上,小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纳兰锦绣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她发现里面没有动静了。她觉得让她撑着,挨过这些日子的东西好像不见了。
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孩子成了她唯一能坚持下去的理由。她却连它都没照顾好。她把脸埋在手心里,开始无声的哭,渐渐又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只剩下低微的抽泣。
莫语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慌乱的打开门,大声对门口的人说:“快差人去宫里请三爷,告诉他夫人情况不太好,让他赶快带大夫来。”
众人本来还有些犹豫,莫言不是刚刚去请大夫了吗?可莫语说话的腔调已经变了,而且看她的样子一定是出了大事。
三爷不让夫人出门,却也让他们要照顾好,不能出岔子。这时没人敢耽搁,赶紧选了府里脚程最快的人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