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人吵了睡觉,纳兰锦绣情绪不好。她本不愿意去的,但这是方婉儿的事情,看在三哥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不去。
纪泓烨感觉还好,他睡眠一向少,忙得厉害了,睡上一两个时辰就够。见她一脸的不愿意,就柔声道:“你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了。左右袁裕宁的身子无碍,金陵城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
“话虽如此,但袁家半夜来找我,想来也指定不是小事。我若是不去,万一出了乱子,以后还要自责。”纳兰锦绣舒展着手臂,由着吉祥如意伺候她穿衣。
纪泓烨揉了揉额头。方婉儿在金陵除了他也没别的亲戚了,他若是不帮忙,她大抵也没人可求了。只是,这半夜三更的坐马车,他怕阿锦会晕车。前些日子,她不是呕吐就是头晕,他也是有些怕了。
好在纪泓烨的担忧是多余的,两人一路到了袁府,纳兰锦绣除了之前有些困顿外,一切都还好。他们一下车就知道袁府里是出事了,整个府邸灯火通明,把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纪泓烨牵着纳兰锦绣的手,让人一路带到了书房。纳兰锦绣看了躺在床上的方婉儿一眼,问道:“可是受伤了?”
袁裕宁一见她就让开了,在床榻边站着,把方婉儿的情况如实说了。纳兰锦绣先是把方婉儿脖颈上的帕子拿下来,见还有些往外渗血。又给她切了脉,发现她确实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昏厥。
她把方婉儿的手放进被子里,又要了几味药材,亲自动手磨成粉,然后敷在方婉儿的伤处。悠悠地道:“这就无碍了,只是伤口长合需要一两日,这期间切莫让她动气,不然再崩开伤口,失血就麻烦了。”
袁裕宁在一旁拱手向她行了个谢礼,问道:“先生,内子无碍吧!”
纳兰锦绣对待病人的时候,一向都没有情绪,总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如今对着袁裕宁,她却有些生气。
原因有二。一是方婉儿伤在了动脉处,二是袁裕宁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语气不好地回复:“她是没事,你要是再这么折腾,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袁裕宁没想到这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不过话说回来,凡是有本事的人,不都有些脾气吗?他虽然年轻,但医术确实惊人。
“我们行医之人有自己的处事规则,我们可治顽疾,但救不了要求死之人。我在你身上花费了很多心血,你若是不按照医嘱静养,那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
纪泓烨在一旁微笑。她孕后身子一直不怎么舒服,连带着脾气都差了许多。每日起床的时候,若是有丝毫不顺心,她便要闹。今日被人从睡梦中吵醒,表现的还很平静,却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袁裕宁本就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他半夜而来,身边还有纪阁老陪着,想来身份也非比寻常。既是这般,他抱怨几句,他便受着。
纳兰锦绣见袁裕宁依然是笑着赔礼,她再继续下去,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你夫人为了你可以说是耗尽心血,你看她表面上是很健康的样子,实则内里早已虚空。你若是真心待她,以后便不要再惹她生气,并且保证她充充足的休息时间。”
“那她现在的身体……”
“表面上看她是因为失血才导致的昏迷,但其实是她早就已经病了。而且她这病是心病,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担忧你,而她又过于操劳导致的。”
“那可如何是好。”袁裕宁明显着急了。
“她这样的病我们做大夫的都没法开药,心病还需心药医,劝袁少爷还是善待于她,不然……”
“不然怎样?”
“恐会早夭。”纳兰锦绣没有危言耸听,她同方婉儿接触的时候,也觉得她看起来很健康。若不是刚刚为她诊脉,也不会知道她原是这般虚弱,一切只是靠自己的心力支撑。
袁裕宁是真没想到方婉儿会这样,他两条好看的眉蹙在一起,淡声道:“先生的意思可是说,内子是强弩之末……”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这种情况要放在别人身上必然是凶险的,但好在夫人身体好,只要安心调养上几年,该是无碍的。”
袁裕宁又拱手向她行了个谢礼,这次纳兰锦绣也不好意思再对人家冷嘲热讽了。她又嘱咐了一堆话,还给方婉儿看了张养身的方子,然后才从袁府出来。
马车上,纳兰锦绣和纪泓烨相对沉默了许久。纳兰锦绣本来还等着纪泓烨问方婉儿的情况,却见人家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不禁为他的冷心肠感到唏嘘。
“三哥,方婉儿好歹也是你表姐,她身体成了那个样子,你为何一点都不关心?”
纪泓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她忍不了多久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小包糖递给她,悠悠地说:“我又不是大夫,也帮不了她,问了也是白问。”
“哪有你这样的人?简直就和那些庙里的和尚一样,一点人性都没有。”
纪泓烨无奈道:“那好,夫人给我说说,婉儿表姐的具体情况。”
纳兰锦绣贼贼的一笑,说:“我刚刚发脾气,给袁裕宁说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故意的。”
“嗯?”纪泓烨眉毛一挑,故作不解。
“方婉儿脖子上的伤你应该没看到,据我分析应该是簪子所致。”
“你是说她是自己扎的?”
“嗯。”纳兰锦绣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我和她虽然接触了也没几次,但我觉得她骨子里有一种非常坚韧的品质,不是那种随意会轻生的人。所以我怀疑,一定是有什么事逼得她不得不自尽。”
“继续说。”
“你看袁家今天多奇怪,整个府里灯火通明的。照那个情形来看,袁府里根本不可能还有安眠的人,但是我们却没见到袁裕骢。我第一次去是他接待的,第二次亦然,这一次为什么没出现?”
“你怀疑袁府今晚发生的事和袁裕骢有关?”
“嗯。”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里十分安慰。她如今分析的条条是道,而且都符合常理,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实属不易。
“三哥,我觉得方婉儿在袁家可能受欺负了。袁裕宁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却是个有主见的人,我若是不吓他一吓,他多半还会由着人欺负方婉儿。”
“说来说去你这是在为婉儿表姐出头?”
“当然,她是你表姐,也就是我的表姐,我自然要帮她的。”
纪泓烨见她手里拿着那包糖,却始终没顾上吃,就打开拿出一颗喂到她嘴里。一向平静的心,也因为她刚刚那些话生出一丝波澜。
她把他的亲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处处为方婉儿考虑,如果他没记错,不久前她还曾因此吃醋。到底是年纪小,也是心地善良。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总之见了她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像是似曾相识。这种感觉在她小时候是没有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
因为想不通,所以他也没有深究。但如今再反过来细想,他的心动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性子独立、医术精湛、心地善良。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而且还有一颗济世之心。这和他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了,是他在别的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
“三哥什么时候买的糖?好甜呢。”纳兰锦绣吃完了一颗,就还想吃第二颗。
“昨日买的,你若喜欢就再吃一颗。”
她摇了摇头:“不吃了。”
往常嗜甜如命的一个人,背着他都要偷吃的,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让吃都不吃了。他又拿了一颗喂给她,淡声问:“为何?”
纳兰锦绣本来也是用了很大的定力才说出不吃的,如今糖就送到了嘴边,她能忍住才是有鬼了呢。
她张嘴把糖含住,口齿不清:“甜食容易生湿气,有孕的女子若是身体有了湿热的症状,将来生下的孩子容易患胎黄,所以我还是要忌口的。”
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不过她都因为孩子知道忌甜食了,这倒是让他很安慰。他一直都有点担心,她年纪小,还没有做母亲的准备,所以才在她有孕后,让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左手轻抚上她的小腹,眼神柔和的能滴出水来,声音倒还是一如往常清淡平静:“说说。”
“金匮要略中有提及……”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忽然又闭口不言了。
“怎么不说了?”
“你又不是大夫,肯定也没看过这本书,我跟你说了也没用。”
“那好吧!我只记得你现在要少吃甜食,你若是忘了好提醒你。”
纳兰锦绣忽然特别想笑。以前觉得三哥话特别少,从来都没发现他其实还挺有做老妈子的潜质,看看管束起人来,仔细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