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通晓针灸之术,只不过我预计的要三次。”纳兰锦绣实话实说。
曲清嘉一听她懂针灸,兴趣就更浓厚了,他道:“你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就通晓针灸,已经很不错了。”
纳兰锦绣又斜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倚老卖老的嫌疑。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岁,说到底,就比她年长了那么几岁而已。而且,她这一手银针是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可以说是世无其右。她都觉得要行针三次,这人刚刚说的一次,会不会是在夸海口?
曲清嘉就不明白了,自己长得有那么不可置信么?为什么这姑娘怎么听他说话,都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看看那眼神,满满的不信任,他决定要露两手给她看看。
当曲清嘉在第一个人身上施了一次针之后,那人的症状明显就减轻了。纳兰锦绣看到他手下的穴位,倒真是开始佩服他了。神阙穴,位于脐窝正中,是可以致命,却又异常难把握尺度的穴位,许多行医之人均是不敢碰触的。
就连她要在这个穴位上针灸的时候,都要慎之又慎,如若可以的话一定会避开。因为人可以做到的精确度不是百分之百,如果有一丝偏差,这一针下去就会要了人命。可曲清嘉竟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顺利扎了,并且达到了超出预想的效果。
纳兰锦绣个性里有非常强的一面,她崇拜比自己强的人,尤其是在医术之上。这也就是天生一身傲骨的她,当初为什么会对师傅毕恭毕敬,甚至是言听计从。
“你这针灸之术,师承何人?”纳兰锦绣忍不住问。
曲清嘉正从衣袖里掏出块帕子拭手,针灸之时,因为意念高度集中,行针之人是最容易出汗的。听了她这般问,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我师傅可就厉害了,江湖上人称赛扁鹊。”
赛扁鹊?纳兰锦绣听到这三个字后,顿时石化了。
曲清嘉看了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又笑了:“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娇养在府里的,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啊!”
纳兰锦绣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差不多吧,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江湖?”
“江湖就是一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家,我这般说,你可听得懂?”
纳兰锦绣点头,对于江湖,她不能说是完全理解,但也是懂一些的。当初她和宗玄奕,没少在江湖上游荡,也正是因为那段日子,她才有幸能结识师傅,才会在医术上达到今天的成就。若不是有师傅的细心点化,她就是跟这府里的医女学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能力。
相对于朝廷、贵族,江湖会更公平。那里的人想要混得好名声,就一定要经历大浪淘沙,要有一技之长傍身,并且要不断进步。说真的,她很向往那样的生活,每个人都不需要苦心算计,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提升自己上,如果朝堂也是那般,那天下不就清明了吗?
“我师傅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人都说他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信么?”
纳兰锦绣曾见过师傅把已经死去的人救过来,当时满场哗然,她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师傅的回答是:行医之人可以救的一定是活人,只不过有些人快要死了,停留在假死的状态,所以大家就认为他死了。一名好的大夫,一定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即便是觉得这人救了也是白救,也一定要付出努力,因为这个世上的确有奇迹存在。
“生死人肉白骨可能有些夸张,但我相信你师傅,一定是一位神医。”纳兰锦绣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郑重,像是对着曲清嘉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曲清嘉看她的眼神愈发绵长,仿佛透过她这身躯壳看到了别人。很久之前,他收过一个很有天分的小弟子,要比这个小丫头年长几岁,认真的时候却与她此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他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他到北疆云游的时候,她笑眯眯的同自己说,她已成家,不能同他一起江湖漂泊。
他当时只觉得那座深宅大院让他的小弟子不开心了,却不曾想,那竟是最后一次见她。他时常在想,如果是他的小弟子还活着,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容貌又有那样的医术,现在应当是名噪一时的风流人物了。可惜,终究是只能想想了。曲清嘉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你按照我刚才的方法,施一遍针,我看看。”
纳兰锦绣觉得他比自己年纪大一些,而且医术明显也在自己之上,按照辈分来说,自己还应该唤他一声师兄。于是对他的态度就由之前的怀疑,到了现在的肯定。她凭借自己的记忆以及对人体穴位的熟悉,顺利的施了针。轮到神阙穴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之后,还是准确的找到了穴位。
纳兰锦绣因为正在施针,并没有发现曲清嘉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如果说之前的眼神是意味深长,那现在的一定就是千回百转,甚至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了。等到纳兰锦绣施完针,也开始用手帕擦拭手指的时候,他眼中的情绪渐渐淡去。等到纳兰锦绣完全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眼睛里早就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
“姑娘的针灸之术甚好,可以说,我还没见过谁的针灸在你之上。”
“你这话就有些夸大的嫌疑了,你自己不就比我强吗,而且还有你师傅。”纳兰锦绣终于对曲清嘉笑了。
曲清嘉听她这般说又低笑了两声,才道:“这话倒是真的。不过我对一件事也很好奇,不知姑娘能否替我解答?”
“但说无妨。”
“姑娘的针灸之术,师承何人?”
纳兰锦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出师傅的名讳,不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若不说,那她就一定要编撰出来一个名,反正她现在的技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成是自己钻研出来的。
曲清嘉一直耐心的在等她回复,甚至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看着她半低垂着头沉思的样子,内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到底还是因为太过不可思议,而被他压制了。
当初他回到金陵,听闻她的死讯也不是没怀疑过的,怀疑她可能被人害了,也怀疑她是被人藏起来了。她的夫君,大宁朝的国相,看起来就是野心勃勃的样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真心?纳兰家失势,她怎么还能配得起贵为国相的他?
所以,他真的去挖了墓。
他本就是行医之人,虽然知道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他敬天地、敬父母、敬亲友、独独不敬鬼神,也从来不认为人死了不应该去打扰。他掘开了墓,里面只剩下森然白骨,但他还是能确定,那就是他的小弟子。
他,曲清嘉,天赋异禀。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人体的构造十分了解,确切的来说,他可以根据骨头的形状描画出人的长相。所以即便是活生生的人已经变成了一把白骨,他依然能够认得出。
“我师傅是个世外高人,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名号。”
纳兰锦绣只能扯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一想到跟前这个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师兄,她说这话时就更底虚了。不过反过来她又想到一件事儿,就是她记得师傅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徒弟,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师弟。
这般想来她心里就舒服多了,做师姐的,骗骗自己的小师弟,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不对啊!若他真的是她的师弟,医术却在她之上,那岂不是在变相说,她实在是有点儿废柴。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又有那么一点不舒服。毕竟,她这一身医术不是白来的,寒来暑往,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她不算是天分极好的人,练习针灸的时候,又不忍让别人替自己受苦,就只能扎自己。穴位找好的时候就是麻,穴位找不好的时候就是疼,她有时候一整晚都睡不着。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宗玄奕,他不止一次的让她放弃,可她依然坚持下来了。她那么辛苦的去练习,不仅仅是为了要救人,她也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如今,这人在医术上的造诣好像真的要比她强了许多,她还真是应该更努力一些。
曲清嘉的内心有些矛盾,他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可如果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小弟子,他似乎做不到。灵魂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即便是心里这么想着,对这个女孩子的注意还是多了一些。
“曲先生,药已经煎好了,您不如留下来帮我给他们做针灸,成么?”纳兰锦绣眼巴巴的看着他道。
“好。”曲清嘉痛快的同意了,他却不知道,患寒症的有那么多人,两个人同时行针,也要整整三日的功夫。等他知道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