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修崖夫妇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可以说是相谈甚欢了。镇北王对弃笔从戎的吕修崖一向印象很好,因为两个人曾在战场上遇到过。
那是镇北王带兵去援救他,当时镇北王还觉得一个年轻的小军官誓死要守城,无疑是以卵击石,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他应该先撤退,把城池让给敌人,保存实力,等待援军。
可当他知道,因为敌人来得太过突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是大军压境,整个城的百姓都没有撤退。吕修崖之所以要守城,就是想要把老弱妇孺都转移走。
当时有声音是在质疑他的,用强兵强将去换那些老弱妇孺的命,到底值不值得?毕竟真正能把城池夺回来的人,还是他们,如果他们不能保全自己,那些老弱妇孺也只有被屠的命。
吕修崖穿着齐整的铠甲,站在城墙上,高声道:“作为一名军人,首要的职责就是守护疆土,保护百姓。如果在敌人来了的时候,我们丢城潜逃了,留下百姓任人宰割,那可还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可还对得起插在城墙上的这面军旗?你们的吃穿用度,是当地老百姓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若是把他们抛弃了,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最终,因为有镇北王的支援,他们撑到了徐锦策的援军。吕修崖对镇北王父子更是敬重,他所在的城并不受北疆管辖,当地的援军迟迟未到。他不得不向北疆求援,本也没抱多大希望,不想却得到了他们的援助。
他本就和纪泓烨投缘,如今见自己的小师弟有心要求娶镇北王府的郡主,他更是愿意成人之美。所以办完自己的事,就赶紧带着夫人来了。吕夫人是个饱读诗书的内宅妇人,年纪长了吕修崖三岁。因为保养得当,容貌上看着却要略小于她的夫君,夫妻间也是甜甜蜜蜜的。
吕夫人看纳兰锦绣年纪甚小,却十分沉稳端庄,心里也是很喜爱的。她同纳兰锦绣说起话来十分的温柔可亲,尤其是说起从夫君口中听到有关纪泓烨的事迹,更是觉得那样沉稳的一个人,能为了纳兰锦绣这样,实在是难能可贵。
纳兰锦绣没想到三哥会又找了媒人上门,而且看爹爹的样子还是非常满意的,也就放心了。
镇北王和吕修崖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也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因为相谈甚欢,所以就坐在一起用午膳。沈从苁作为镇北王妃,自然也是在的。她一直都笑得甜甜的,贤惠的给纳兰锦绣夹菜。
纳兰锦绣却觉得她身边的翠竹今天有些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太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似乎比平时沉默了许多,眼睛总是有些飘忽不定的,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沈从苁夹了一只大闸蟹到纳兰锦绣的盘子里,柔声说:“这螃蟹特别肥美,快尝尝。”
纳兰锦绣本就是极喜欢吃螃蟹的,在北疆这东西又极缺,现下自然是忍不住的动手就要剥。
坐在他斜对面的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肉,并且是把鱼骨已经剃干净的。纳兰锦绣本来伸向大闸蟹的手,就又悄悄的拿了回来,乖乖的去吃鱼肉了。
餐桌上的人个个都是鬼灵精,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大家的眼。吕修崖却是个直爽性子,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小师弟,愚兄以前竟然没发现,你还有管家婆的潜质啊!那大闸蟹怎么了,郡主喜欢吃,你就让她吃嘛!”
镇北王却觉得自家女儿实在听话得有些过头了,连想吃什么都要受人管制。以后嫁到金陵去,山高水长的,他又不在身边给她撑腰眼子,这还不得给人欺负死?
吕夫人到底是女子,又心细如发。她笑着说:“螃蟹性寒凉,女子是不易多食。尤其是北疆气候冷寒,郡主用餐的时候就更应该注意了,免得以后腹痛。”
吕夫人这几句话一出口,镇北王和吕修崖都沉默了。他们都在做自我反省,一个是女儿都这么大了,一个是也有两个孩子的人了,却从来不知女子是应忌食螃蟹的。这样看来纪泓烨将来必然会是个好丈夫,现在就已经如此上心了。
纪泓烨眉眼淡淡的,正在往自己的盘子里夹菜,每一种都夹了一些,很是全面齐整。他看纳兰锦绣乖乖的吃鱼,唇畔微不可察的凝出一抹笑意,虽然一闪即逝,却还是藏不住浓浓的宠溺。
纳兰锦绣把他夹的那块鱼肉吃完,神态乖乖的,很自然的在纪泓烨推过的盘子里,夹了一点青菜吃,又顺手把自己的空盘子推给了他。众人恍悟,刚刚纪泓烨夹的那一盘子菜,竟然都是给郡主的,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如此自然,不难推测,这两人早就情投意合了!
镇北王心里倒是有点酸酸的,自家女儿怎么就那么听别人的话。可又不得不承认,那人是真的把女儿放在心尖子上,就连吃食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放在心上了。大宁朝是个男权至上的国度,素来只有女子伺候夫君的,哪个男人肯动手替夫人做些什么?尤其是还在众人面前。
这纪泓烨确实和一般的酸腐书生有很大的区别,也难怪女儿会心仪于他。自小就有这样优秀的男子长在身边,她自然是看不上其他人的。如今婚期就定于七日之后,他心中诸多不舍,可到底还要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好在嫁的人是她心仪的,虽然路途遥远,但他每年都要进宫复命,总之还是能见上一面的。
君子有成人之美,吕修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善事一桩,好歹是把婚期给定下来了。以后,他这位惊才绝艳的小师弟,必然会在大宁朝大放异彩。而他和夫人恩爱之情,也必将会传为一段佳话。他想想就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吕修崖夫妇用过午膳之后就告辞了,纪泓烨去送他们。吕夫人在马车上,纪小白跟在身后,他们师兄弟二人,牵着马,缓缓而行,是难得有机会能说说话。
“哈哈哈,愚兄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吕修崖拍了拍纪泓烨的肩膀。
纪泓烨一向温和的眉眼,因为终于达成所愿,看起来也更加温润。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仿佛晴光映雪一般,就是让吕修崖这个大男人也看痴了一下。
“还要多谢师哥和嫂子的成全。”
“没有,我们也只是顺水推舟,主要还是因为郡主心仪于你,而镇北王本身也有意促成。”吕修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看四下无人,才又小声说:“你同郡主情投意合,那小姑娘又属实讨人喜欢,不过你可要记得这是在人家的府邸上,断断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不会。”纪泓烨说的斩钉截铁。
不会?吕修崖怀疑的看着他。他也是男人,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看他眼里只有一人的神情,他还真不信他对人家郡主没有想法。当然,他像纪泓烨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了长子。
他是最能体会男人这时候的心情的。况且那之前他已经有了两个丫头侍候,也都是很得他心的,他还是恨不得时时能和夫人缠在一块。
后来,因为夫人有孕,按理说要把那两个丫头抬成妾室的。母亲做的主,夫人也表示同意,他也觉得她们同他有些情意,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本来该是一件喜事,府里虽然没有张灯结彩,却也是热闹闹的。
夫人因为有了身孕不能操持,一切的礼节都是由母亲身边的嬷嬷给办的。那日席面上有新做的桂花糕,他记得他的夫人特别喜欢,到了母亲那边却发现她不在。母亲说她是害喜害得厉害,见不得荤腥,让丫头扶着去花园那边透气了。
他心下担心,就用油纸包了桂花糕,准备让她多少吃一点。却见他的妻子靠在假山的石头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她因为害喜,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人在极速消瘦,这般站在那里的时候,就看起来特别可怜。
他走近了才发现她在哭。他一时怔在原地,觉得脚下有千斤重,竟是不能再前进一步。当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时候,他的夫人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也以为她是愿意的,但其实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同别人一起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她心里其实是最不好受的那个吧!
当初要娶她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觉得母亲安排的一定就是对的。等到她真的嫁给他,她才发现母亲真是给他选了一个好妻子,温婉端庄,知书达理,内宅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那两个自己以为会被苛待的丫头,她都是厚待着的。
他觉得她很好,也因为她一点一滴的关心,心防逐渐崩塌。他让她住进自己的心里,甚至在她进门后,就再没碰过那两个丫头。倒也不是在刻意避讳,他只是觉得他们在新婚,他应该尊重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