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用尽了所有招数,最后终于逼得徐锦策同意不再追究。可徐锦策也有自己的要求,那就是穆离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甚至可以说是不能继续留在北疆。
穆离从小就在镇北王府长大,他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对于一个每天只知道训练,只知道有任务,不会赚银子,也不会花银子的穆离来说,离开镇北王府,他要如何生活?纳兰锦绣一再求情,可徐锦策依然不为所动,只说她若是再插手这件事,那他就只能让穆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纳兰锦绣知道徐锦策是为了保护她。镇北王府一向纪律严格,她路过的时候,所有侍卫都要垂首,不准打量郡主,背后就更不允许议论了。可她还是敏锐的察觉,每当她走后,身后的那些眼光,有质疑、有猜测、有不解……
她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方法,来堵这悠悠众口。她只知道,穆离也许是不得不离开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舍得的,人生本就是如此,有聚散离合。她应该平静的选择接受,虽然心中不舍,但是只要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穆离的离开,是非常隐秘的。徐锦策把这件事做得很干净,等到有人发现穆离不在了的时候,大概会猜测他被秘密杀死了。在纳兰锦绣的一再坚持一下,她才有了能给穆离送行的机会。
穆离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穿着一袭黑衣,依然是冷着一张脸,一如纳兰锦绣初见他时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怀里没抱那把长剑,长剑被他用黑布缠了,背在身后。
其实,截止到现在,纳兰锦绣仍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离别的场景。回北疆的这段日子,穆离几乎日日都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她已经从起初的不在意,变成习惯了他在身边。她拿出自己为穆离准备好的盘缠,道:“这里面有我给你调的伤药、两套衣裳,还有一些银票和碎银子,你带着用。”
穆离想要拒绝,这么多年他的银钱已经存了不少,足够他用了。可又不忍拒绝她的一番心意,只好伸手接过来。
因为右手还伤着,所以他是用左手接的。纳兰锦绣看着他依然层层包裹着的右手,想到了他要四下飘零,眼眶酸涩,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她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明知道穆离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来救他。
穆离静静看着她哭,渐渐的,心都跟着疼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世子和王爷均不在府里,她时常朝着金陵的方向发呆,眼眸中有凄惶,有怀念。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念自己长大的地方,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还没成年,身边也没人关心的小姑娘而已。
他想照顾她,想保护她,想让她不再忧伤。即便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即便他的身份永远都配不上她,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在这茫茫世间,除了她,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牵挂的。
“你……有打算好要去哪吗?”纳兰锦绣收敛好情绪问。
“我也不知道,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吧。”不做她的侍卫,被镇北王府除名,他唯一的变化就是可以不用在她面前自称为属下了,这样他们似乎就又亲近了一些。
四海为家,很多时候不是洒脱,而是无可奈何。因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也不得不一直流浪。一想到他一个习武之人,最终却落下一只残手,孤苦无依,四处飘零,她的心就骤然一疼。她不想把短短的时间,都留在哭泣上,就忍住眼里的涩意,故作轻松的说:“听起来很不错,像是个隐士高人。”
穆离眼有苦意,他轻声道:“我伤了右手,形同废人,已经无法再守护郡主。郡主以后一定不要让自己处于危险中,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纳兰锦绣苦笑,起初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侍卫,等到习惯了以后,也从没想过不要他。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还有郡主的身份傍身,就可以护得住他。她一直在想办法,想把他留下来,可终究还是拗不过哥哥。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有侍卫了。”
穆离抬头看她,眼睛里难掩惊诧。
纳兰锦绣笑了笑解释:“我以前没有侍卫,有了你之后,我总是搞不清楚,我和你之间哪个才是主子。福和村之行后,我就想着,有你这么个侍卫还不错,你能……舍命保护我。”
穆离眼眸低垂,下敛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眸中晕染上了水色,衬得那双乌黑乌黑的眼睛,愈发光彩夺目。她个子要比他低了许多,她努力的仰着头,看着他,神态坚定:“你是我的伙伴,虽然挂着侍卫的名。但我不希望别人抢了你的位置,这是我唯一能回报给你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如果你依然无处可去,就回来我的身边。我说过会保护你,这话一直都是算数的。”
穆离内心无比复杂,他并不想离开她,甚至觉得除非是他死了,否则,他一定不会离开她的。可他怎么能不走?这件事关乎郡主的名誉,即便是世子不逼迫他,为了她能好,他也是要离开的。
他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借着离愁别绪的冲动,伸出左手将她拉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一丝丝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鼓励,是庆幸。就如同在战场上,刚刚经历了生死大战的战友,会彼此拥抱,庆幸他们还活着一样。
纳兰锦绣先是一怔,随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伸手回抱他,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她以为他是在告别,却不知道,他抱她,只是因为他想抱。她一直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碍于身份,又怕会吓到她,他从来不肯有一丝亲密。就连冒犯她的那一次,他头脑都是不清楚的,记忆明明都在,却是一丝感觉都没有。
如今,他就想这样抱一抱她。他想以后走的远了,看不见她了,他还能记起现在心中的这份感觉——灵台空明,神静八荒,眼里、心里、身边都只有这个笑起来甜甜的姑娘。
“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穆离说着话,从衣袖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
纳兰锦绣欣喜地接过,在她的印象中,穆离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木头,没想到他还会给人准备礼物。她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个木制的人物小像,少女的一头长发披散着,笑得很甜。
“这个是……是我么?”纳兰锦绣不太确定地问。之所以她会犹豫,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小木人和自己长得很像,可她什么时候笑的那么白.痴过了?
“是你。马上就快到你的生辰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十五岁的生辰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因为生辰一到,就预示着可以嫁人了。本来因为时间还很充裕,可以雕得更细致的,可现在等不了,而且他的右手弯曲都困难,怕是再也刻不了人像了。
纳兰锦绣把小木人收好,笑着说:“谢谢大木头,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收了你的礼物,也应该还一件给你。”
穆离正想着她会送什么给自己,就见她十分苦恼的蹙眉。临了,她笑着道:“今天我没有准备,下次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送一份礼物给你。”
穆离笑了笑,心中感叹,到底还是年纪小,不太理解分别的意思。他们这一次分开,也许是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见到了,毕竟,世子不会让他再出现在北疆。
送纳兰锦绣来的人,虽然不敢催促郡主,却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太晚把郡主带回去,世子肯定会惩罚他们的。其实他们现在也有些不舍得打断他们,说到底都是侍卫出身,谁又不希望侍卫能得到郡主重视呢?
穆离已经看出来他们的意思,他催促:“郡主,回去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纳兰锦绣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嘱咐了最后一句:“你离开后,千万不要去给人家做护卫杀手什么的。你就到僻静的地方买一块地,在那盖一幢房子,种些谷物来吃,还可以养一些小鸡和小鸭。若是有姑娘愿意嫁你,你就娶个媳妇,然后再生一堆小木头。”
她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看了看穆离,语重心长的说:“你以后不能总板着一张脸,这样的话,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呀?你得学会笑,就像我这样。”
言罢,她仰起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因为在外面吹风吹的久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妆容也不似往常那般精致。可在穆离眼里,她还是那么好看,眼睫有一点点湿润,眸子清亮如洗,嘴巴边上那两颗小小的梨涡,怎么看怎么甜美喜人。
纳兰锦绣不知道,今天的一切,被穆离记了很久,久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