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谣里,沈从苁正站在鱼缸前给金鱼投食。因为刚刚搅乱了一池子水,做了浑水摸鱼的事,她现在就想好好喂喂这些金鱼,让它们吃得饱饱的。
翠竹两手捧着托盘,小声的同她说:“正如主子所料,郡主去了刑堂,世子也去了。”
沈从苁早就料到了事情会这样发展,眉目间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她依然动作缓慢的喂食金鱼,冷声道:“让人盯着他们,一有动向速来回报。”
“是。”翠竹低头应着,有人捧了信件进来,姿态恭敬的交给翠竹。
“主子,是金陵来的。”
“给我。”沈从苁伸手接过信件打开,上面绘了一个简单的图形,她解析完,明白了这是上面在催,嫌弃她动作不够快。也是,谍主出手,速来是又快又狠,让人没有反击的能力,如今她拖了这么长时间,上面自然会着急。她随手把信件置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又去看鱼缸里的鱼。
“可是上面在催了?”翠竹问。
“嗯。”沈从苁淡淡地应了一声,想着若不是自己身怀有孕,耽误了做事,又怎么会让徐锦笙舒坦这么久?
“主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
“就怕时间拖得久了,被人察觉穆离其实是中了东西。”
沈从苁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声音冷静的叙述:“彤华是不传的秘药,想来你对它到底是什么,也很好奇吧?”
翠竹低头:“奴婢不敢。”
“就是让你知道也无妨,彤华妙就妙在它不是毒,也不是药,但却可以勾出人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查不出来是吗?”
“是,就像一排大雁从空中飞过,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去的时候杳无声息,毫无踪迹可寻。”
翠竹眼中不无担忧:“但是郡主精通医理,奴婢还是怕会被她察觉。”
沈从苁摇头:“我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你竟还不明白吗?彤华,只是会把人心中的那个想法无限放大,但却不能控制人的行为。穆离之所以会做出那种荒唐事,是因为他心里就有那个东西,并且想法非常强烈,这不是彤华导致的。”
翠竹眼睛瞪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从苁,她嘴唇翕合了好久,才发出声音:“侍卫爱上郡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竟然敢有如此肖想?”
“所以说,穆离一定会求死,因为他受不了。身体的伤算什么,内心的煎熬才是极致,他把郡主看若生命,又如何允许自己伤害她?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穆离一死,徐锦策和徐锦笙也算是情分已尽了。”
“您觉得世子一定会动手吗?奴婢觉得他甚是宠溺郡主,说不定会放穆离一马。”
“那你就是不了解他们这种贵族的骄傲了。徐锦策为了保护他妹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做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穆离消失。”
翠竹的心里有一瞬间不忍,毕竟都是供人驱使的出身,心里有几分怜惜也是必然。穆离不管曾用一番真心如何待主子,到头来也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被抹杀。这就是他们下等人的宿命,终其一生,拼尽全力,却永远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真是可悲又可叹!
沈从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着眉眼把手里的鱼食一股脑儿的都抛进了鱼缸,冷眼看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抢。她走到窗口,静静看着窗外,夜幕已然降临,黑暗必定会吞噬一切。
她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那里面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着,她不能不为它做打算,所以就不得不为自己谋条出路。她闭眼,扬起脸颊,任冰冷的风从皮肤上缓缓而过,带来一阵阵的颤栗。
许久后,她勾唇笑了笑,志得意满。因为她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一刻,她眼底的萧索和苍凉。
投之以蜜糖,报之以砒霜。
徐锦笙,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番善意,又欠了你一次。我本就不是自由之身,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事。我不喜欢欠人情,希望这一世,还能有机会来报还你的救命之恩,如若没有,那便寄托于来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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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堂内,气氛凝重。
纳兰锦绣依然是倔强的看着徐锦策,丝毫不肯退步。徐锦策下巴挺得笔直,薄唇抿成一条线,冷声道:“刑堂的规矩是什么,我没让停,谁敢停手的?”
掌刑的两个人一听世子这么说,再也不敢耽搁,拿起地上的木棍,继续打。纳兰锦绣一看他们又开始了,而哥哥就冷眼看着,她觉得自己是不被尊重的。她开始自暴自弃的想,大不了同穆离一起被打死算了。她这般想的,便扑到了穆离身上。
掌刑的两个人意识过来停手的时候,已经有两下打到了纳兰锦绣背上。她的背原本就是有旧伤的,当初白七砍的那一刀极深,时隔这么久,伤疤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变天的时候,背上的伤口依然会又痒又痛。如今被打了这两下,顿时就出了血。
穆离艰难地转头,很努力地挤出几个字:“你们别碰她!”他伤的太重,动不了,只看着她道:“郡主,回去。”
纳兰锦绣摇头,声音细弱,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把你一起带回去。”
穆离鼻子有些酸,她怎么这么傻呢?他犯了那样的错,怎么可能再和她一起回摘星楼呢?只怕这辈子也没有可能了。他闭上眼睛,低声说:“何必呢,不值得。”
纳兰锦绣想的却是,你为了我连毒药都敢吃,我为你挨几板子又算得了什么?
“住手!你们是瞎了么?连郡主都敢动?”徐锦策一看妹妹挨了打,也是心疼的,一母同胞,打在她身上,他也是感同身受。
掌刑的两个人只好一人抱着根木棍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反正他们现在觉得,不管是得罪了郡主还是得罪世子,都没他们好果子吃,索性不如装傻吧。
徐锦策也没工夫和他们计较,他大步过去,把纳兰锦绣从穆离的背上抱下来。纳兰锦绣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一点都不配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徐锦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被气得这么厉害过,若不是看她瘦瘦弱弱的,他真想打她一顿。
“我就想把他带回摘星楼去。”
徐锦策不想和她在这里争吵,抱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纳兰锦绣临出门前还威胁那两个掌刑罚的人,说他们要是再动穆离一下,她就打死他们。
“如今出了那样的事,换做旁人,避他都不及,你倒好,还往上撞?”徐锦策的语气依然不好,显然是余怒未消。
“我倒是想不理他,能成么?我再不管的话,你就要把人打死了。”
“难道他不是死有余辜么?”
“我不管!我就是不许你再打他,我要把它带回摘星楼去。”
“你还嫌现在不够乱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现在把他带回摘星楼,那意味着什么吗?别人会怎么以为,又会怎么说揣测你们的关系?这些问题你就没有想过吗?”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只怕府里现在也已经传疯了。好在镇北王府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这要是放到金陵城的深宅大院里,女人多了,传的也就会更玄乎。
“我不在乎。”
徐锦策终于发现,他的妹妹毕竟还是年纪小,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被传开,那她选郡马的标准就要降低很多,甚至是嫁不到好人家了。这不等同于毁了她后半生的幸福吗?他越想越生气,质问:“不在乎?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懂吗?”
懂,怎么会不懂?上一世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到恶语伤人,会让人多么痛苦了。只是如今她看开了,她活着就是为自己,又不是为了取悦旁人,其他人愿意怎么说,就由着他们好了,她大不了就装作没听到。
“他不是也没成功吗?”纳兰锦绣嘟囔了一声,又道:“难道哥哥就不觉得奇怪吗,穆离今天太反常了,我怀疑他是被人下了药。”
徐锦策一听她这样说,眉毛就竖了起来,看样子是被气的不轻。他深呼吸了一下,怕自己真忍不住想要打她,“他若是成功了,你觉得我还能留他到现在吗?早就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了。至于下药一事,我也早就找人查过了,没有。”
“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你找来的人医术不精?”
“你觉得我手下的人就那么废柴吗?这么多人还查不出来,我养着他们是来玩儿的?”
纳兰锦绣一时也没有办法别的办法,只好示弱了。她秀眉一蹙,低声道:“背疼,你的手下把我打坏了。”
徐锦策刚刚气愤居多,虽然知道她挨了打,却还没顾上看她伤得怎么样。现下听她这样说,也是有些着急,去看她的背,这一看就更生气了,厉声道:“你背上流血了,为什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