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北疆的纳兰锦绣不知道,今日的金陵也下了大雨,更不知道从“瑾园”到皇宫的官道上,一身薄衫的纪泓烨在顶着雨找东西。
他下朝回来刚把朝服换下去,就发现佩在腰间的坠子不见了。那个貔貅坠子是纳兰锦绣送他的生辰礼,络子还是她亲手打的。
她离开的时候把属于她的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他送她的那些东西外,一丝都不肯留给他。他如今佩着的坠子,已经是唯一一件她的东西了,怎么能丢?
纪泓烨执拗地走在雨中,衣衫湿透了也丝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知道他没有放纵的权利,可他就想任性这一次。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由着性子做事了。如果他可以顺从本心,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把她留下,圣上赐婚又怎样,赔上一切又怎样,总比他现在这样,心都没了的要好。
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老,大宁国的刑部尚书,纪家的嫡长子,少年成名的探花郎,圣上钦点的驸马爷……
人们说起他总是有无数个耀眼的修饰词,可没有人知道,这些称谓他一个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是,他爱的那个女孩子亲密地唤他三哥。
自她去了北疆之后,他无数次听到她唤他,轻轻柔柔的,也不知是他产生了幻听,还是远方的她也在想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原来是不喜欢这些坊间流传的书的,却因为她曾说过的一句话,去看完了一整本的《牡丹亭》。
不知自己怎么看下去的,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做她做过的事,喜欢她喜欢过的东西,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她,应该是恨他吧!所以连带着他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是啊,他明知成为众矢之的的后果,却还是那般做了,如今也算是苦酒自尝。
“少爷,别找了,官道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的玉佩又那么珍贵,肯定已经被别人拾走了。”带着斗笠的纪小白把雨伞放到纪泓烨头顶,大声道。
“不会的,一定能找到。”纪泓烨淡声道。
“这么大的雨,您再这样下去会风寒的。”
纪泓烨不理他,依然低头细细地找。龙义在和他做着同样的事,看纪小白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忍不住道:“你要真想帮忙,就赶紧找,若是找不到,咱们再想对策。”
“从府里到宫里有多少路程,你难道不知道吗?找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找啊!”
龙义觉得纪小白说得也有道理,但依然没放弃,他知道那块玉坠子对少爷意味着什么。就算是大海捞针,他也一定要替少爷找回来。他对着纪小白大喊:“就一点一点的找,要是找不到就发告示,悬赏。”
因为下着大雨,即便是他中气十足的喊,传倒纪小白耳朵里,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了。路上没有行人,他们也就没了那么多避讳,纪小白朝着龙义狠狠甩了一个东西过去。
龙义伸手接住,发现竟然是一块体积不小的石头。纪小白这个混蛋,这是想趁他不备,一石头打死他吗?
龙义想把石头抛回去,又怕误伤了纪泓烨只能收手,心里到底是不甘心的,以手为刃,冲着纪小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纪小白觉得这两个人都疯了,可他虽然一肚子苦水,却也是不敢对着纪泓烨吐的。又担心少爷一个读书人,淋了这么大的雨身子会受不了,只能尽量用伞罩住他。
从“瑾园”一路走到了宫外,纪泓烨还是没找到他的玉佩。守在宫墙外的侍卫自然是认得纪阁老的,见他脸色青白,衣衫都已经湿透还要进宫,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敢阻拦。
纪泓烨看着朱红色的宫墙,却是清醒了。他现在这般进了宫,只怕宫里面又要炸开了。圣上要传话,皇后娘娘要代九公主问候,文武百官猜什么的都有……
“龙义,车呢?”纪泓烨淡淡地道。
龙义把头转向纪小白,后者发现,刚才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竟是忘了赶车。他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怀瑾哥哥,你怎么了?”清脆的女声传来,穿着红色宫装的九公主朱明珺,带着她贴身的四个宫女来了。
朱明珺比徐锦笙还要小两岁,在宫中又受到很多保护,生得白白净净,一派天真烂漫,不解世事之态。虽然大宁国的女子在这个年纪就该议亲了,可纪泓烨总觉得这么大的姑娘还是个孩子。
圣上给他们赐婚,除了不喜欢她,也不排除她年纪太小的原因。他是个正常男人,对这样的小女孩实在是不可能有想法。
纪泓烨想到这里又不禁扪心自问,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不喜欢吧!阿锦也要比他小上好几岁,他虽顾及她年纪小,事事顺着她、宠着她,可却从没把她当成过孩子看。
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纪泓烨对朱明珺行了个礼,面上仍是淡淡的。他这般平静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但其实,了解他的人还是能够知道,他这副样子的时候心里是不大好受的。
龙义心里自是清楚的,跟着少爷这么久,他从没见过少爷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既难过又无力。也是姑娘决绝,走的干净利落,让少爷措手不及。他只盼着姑娘在北疆能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个好歹,不然少爷就真的完了。
“禀公主,大人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说是淋了雨能有新的思绪。”龙义扯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这样的话朱明珺是听不出来应付的,她仰起头看着纪泓烨,一派天真地问:“那怀瑾哥哥你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珺儿能帮你想么?”
纪泓烨本是不想理睬她,希望她小小年纪受他冷落,能够知难而退。可看见她眉眼间有焦急之色,小孩子家家,还不会掩饰情绪。他只好摇头拒绝:“是学问上遇到了瓶颈,公主是不懂的。”
朱明珺觉得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她确实学问不好。不过即便是宫里边念书最好的六皇姐,在他面前也应该属于学问不好的。母后说,他是大宁朝最会读书,学问最好的人。
“公主,随奴婢回去吧,您的鞋子都湿了。”公主的贴身婢女见朱明珺的绣鞋湿了,天气又这般阴冷,怕她受了风寒。
朱明珺是难得见到纪泓烨一面,赐婚之后这才是她见他的第二次。她心里喜欢他,想同他呆在一起。她总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他对她也算不上多好,甚至懒得讨她欢心,可她就是喜欢他。
“你衣服都湿了,不如跟我回去,我让大哥找衣裳给你穿。”
“谢公主盛情,微臣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朱明珺看着纪泓烨的背影,对身边的宫娥道:“怀瑾哥哥没有车架,你去羽林军的宋统领那说一声,让他安排人送一下。”
羽林军的宋统领是沈国舅的亲信,一向是听皇后娘娘的口令行事。朱明珺是正宫嫡出,且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宋统领对这个小主子是从来不违逆的。
“公主,您看纪阁老对您都不理不睬的,您……”
“才不是!你没听他的护卫说么,他是做学问遇到瓶颈了。”
朱明珺身边的女官年纪都比她大,而且是经过沈皇后精挑细选的,一个个都聪慧过人,哪里会不晓得人家是在敷衍她。也只有九公主这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性子,才会当了真。
沈皇后进宫后的第二年曾有过一个孩子,四个月的时候因意外小产,从此就很难受孕。永隆帝子嗣比较稀薄,正宫一无所出,有孩子的嫔妃也大都生的女儿。
如今成年的皇子一共就有四位,慧王还是辛者库奴婢所生。正宫没能生出嫡子,这么多年一直是沈皇后和沈家的一块儿心病。
名医不知道寻了多少,均不见效果,好不容易有了一胎,还生的是女儿。虽说有些失望,可毕竟是亲生的,沈皇后爱若珍宝,沈家也把九公主视作掌中宝。
本就是地地道道的金枝玉叶,又被众人众星捧月,所以朱明珺小小年纪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见宫娥们不动,两只小胖手插腰,故作凶悍:
“你们这些个奴才,当本公主年纪小就好欺负是不是?我让你们去备车,你们就找这么多借口来搪塞我,怀瑾哥哥是未来的驸马,身份何其尊贵,你们竟然敢在背后诋毁他,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们交到母后那里去!”
众人一见这小祖宗发了脾气,赶紧过来哄,倒是有人乖乖去宋统领那里要马车了。朱明珺这才消了气,眼巴巴看着纪泓烨离开的方向,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她的不高兴也就只有那一瞬,很快就又明媚起来,高高兴兴的回宫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长大以后是要嫁给怀瑾哥哥的,到时候自然就会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