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只是大典过后,新皇帝不知为何忽然宣布一切活动取消,择日再办,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而更让大臣们诧异的是,就连刚刚册封完毕的贵妃娘娘也被他遗忘在了大殿之上,可见状况的确是十分紧急。
君墨舞换了一身便服,只带了几个贴身的随从,便骑上一匹骏马,马不停蹄的朝酹月府赶。平日里需两个时辰的路程,经这么一番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到了。
一下马,便有神色焦灼的嬷嬷从门内迎出来。
“情况怎么样了?”他问。
即便是经验老道的嬷嬷此刻也是吓得面如土色,膝盖颤抖着欲行礼,却被他一把拉住,喝道:“到底怎么样了!”
“回……回王爷,娘娘小产后大出血,气血虚弱晕了过去。奴婢请了许多大夫,可直到现在,娘娘都没有醒过来……”
君墨舞闻言一把推开她,大踏步朝门内走去,身后的清禾也跟着下了马。
挽晴苑内人流攒动,丫头婆子乱成一团。见到君墨舞皆是惊慌的行礼,而后又慌慌张张的继续去做事。君墨舞正欲进屋时,却被身后赶到的清禾一手拦下:“此屋沾血腥,乃不祥之地,请皇上止步。”
君墨舞没有理会,又往前踏了一大步,清禾索性将整个身体拦在了他身前,低头抱拳道:“今日乃皇上登基大喜之日,实在不宜沾染这血腥秽物!臣斗胆请命,一定会尽全力护娘娘周全,绝不负吾皇所托,还请皇上耐心在门外等候!”
君墨舞注视着他此刻异常坚毅的神色,顿了顿,终于还是退到了门外:“清禾,我要她活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她活着,你懂吗?”
从下午到深夜,清禾大夫进去了便再也没有出来。君墨舞一直都坚持等在门外,无论随从们如何劝说,都不曾离开半步。直到二更时,张麒麟从宫里料理完回来,带来了厚厚的一叠奏折。因为必须得在第二天早朝前将其看完,所以君墨舞不得不回暂回书房,走时交代了挽晴苑的宫人,一有情况便立刻去通知他。
到了书房,却只觉得心烦气躁,怎么也看不进,只得吩咐丫鬟奉上一盏雨前龙井。片片嫩叶在腾腾的水里铺展开,徐徐蔓延出一片浅淡的绿色。焦躁的心绪也因着这片涤净的绿,渐渐沉淀下来。
不过几日未看,奏折便已堆的一人多高,即便心烦也不得不强逼自己看下来。不知不觉,天色便已泛白,君墨舞阖上最后一本奏折,正欲起身,却听见了门外丫鬟们的恭请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正是一夜未见的清禾。
不待他行礼,君墨舞便问:“她怎么样?有没有醒过来?”
清禾笑了笑,“皇上不必心急,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现下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微臣已为娘娘喝下几服药,相信过几个时辰娘娘便会醒。只是现在还需多加休息,皇上不如先回宫,待早朝过后再来看?”
闻言,君墨舞一直紧锁的眉这才微微舒展开,神色有了片刻的轻松。
清禾瞧着他眉目间的变化,有些话却不知该不该讲,半晌才犹疑道:“娘娘身子本就气血虚弱,前些日子又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几次死里逃生,再加上后来又在阴冷的地窖里待了许多天,身体沾了湿气便越发的弱了。这一次小产几乎耗尽了娘娘的体能,以至于脏器出血,险些衰竭而死。接下来娘娘必须得静养好几个月,这期间的夫妻之礼,只怕也需节制一些。”
清禾顿住,话虽说的委婉,君墨舞却已明白了通透。他抿着唇走到了窗边,静默的朝外看。连绵了好些天的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天气回暖,东临的这一个春天,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只是等待若是有尽头,再漫长的时光都不会觉得聊赖,可若是没有呢?
昨晚他思虑了整整一夜,旁人莫名于这个孩子的失去,难道他会不知吗?从小便熟读各医书典籍的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昨日荒唐行为会造成的后果。他以为他可以忍,可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此刻,她该是恨透他了吧。
“朕——知道。”很久很久,他才说。
醒来时,咽了些许粥水,我看着静默服侍在床侧的清乔,忽而觉得有些头痛。
“几时了?”我问。
“回娘娘,已经未时了”她瑟缩的看我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娘娘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我摇摇头,静静的凝视她,她被我瞧得有些不安,明灭的目光略带躲闪。
“娘娘,若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奴婢这就去叫清禾大夫——”我挥手止住了她的话:“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紧张的神色松了松,低眉道:“是。”正欲朝外走时,却再一次被我唤住:“等等——”
清乔惶惶的跪倒在地,我瞅着她过于心虚紧张的神色,悄然的叹了一口气:“你无需如此慌张,我没有事。”
“奴婢不敢。”
我指向房内角落里的一口红木箱,道:“替我打开它,然后将压在最底层的一个赤色包裹给我拿来。”
清乔不敢有丝毫停顿,不一会儿便将那包裹送到了我手心。我遣她退下,待房间没有人时,这才拿出了其中的东西,轻轻的摩挲。不知怎的,眼中忽然便落下泪来,沁染了手中深绿色的织锦,只余一片淡淡的渍迹。
包裹里放着的,是两件小巧温软的棉夹袄。那是出嫁前,画扇没日没夜替我缝制的一份‘嫁礼’。那时当她一脸羞赧局促的将这份礼物送到我面前时,我却异常难过于她指尖上狼藉的针伤。
我说:“画扇,这黄色的袄子我要了,这翠色的你就留给你自己吧,省的那孩子将来抱怨他娘偏心!”
只是转瞬沧海,谁又能料想到今日这般的结局?
挽晴苑内的桃花树旁,我将那两件棉袄埋了下去,推起了一拢衣冠冢。远方轰隆雷响,天空也不知何时开始飘起连绵的细雨,我伏下身子,对着那拢土坡,拜了又拜。起身时,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轻晃,下一刻却被扯进了一个怀抱。
眼睛被冲刷的一片朦胧,使得我看不清眼前的来人。只是那鼻翼间熟悉的草药香,却让我第一时间笃定。
我挣脱开来,低着头朝他福了福身:“王爷——”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清乔她们哪里去了?竟然由着你一个人在外面淋雨?”说着话的同时,便将我扯进屋。转而又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朝我脸上擦了擦。
我躲了开来,道:“是我让她们退下的——”
他的动作一顿,拧着眉将我全身一打量,忽而将我拦腰抱起。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由他抱着,下一刻被轻轻放置到床上。
他的身子却没有离开,双手撑在我身侧,将我纳入他胸前窒小的空间。我转过头,最先映入目光中的是他如云烟般的墨墨长发,垂落于肩头,掩住了他的脸,使得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咳咳……”胸口好似堵住了一般,我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他顿了顿,忽而将手绕到了我胸前,解起了我胸口的扣子。我一怔,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却被他反手覆住:“你身子不太好,刚刚又淋了雨,还是快点把湿衣服换下来比较好。”
我松了手,任由他摆布,他却忽然像是愣住了一般,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半晌说:“锁情,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不要这样——”
见我没说话,他又像是安抚似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登基大典还顺利吗?”我忽然问。
他点点头,“很顺利。”
气氛就这样子沉默下来,我低着头,谁都没说话,似乎也无话可说。半晌,我在床上行了个虚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一把握住了我的臂膀,神色间多了分隐怒:“锁情,你在怪我对不对?”
“臣妾不敢——”
“你!”他拧紧了我的腕,灼然的目光冷冷的落在我身上,停了许久方才叹息一声:“过两日等你身子稳定了,我再派人来接你进宫,好不好?”
我摇摇头:“臣妾不想回去。”
“给我一个理由。”
我的目光掠过他飘到了窗外的桃花树,道:“他太寂寞了,我想留下来陪他。”
君墨舞梗住,目光渐渐变得柔软:“那我——也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