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嗯。”他握住我的手,轻柔的力道从不会强势如君墨舞一般让人无处可逃,却总能带给我春风般的安抚感。
“梨澈——”迟疑了好久,我终于开口。
“嗯?”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话在我的喉咙间生生的打了一个滚,我终于还是懦弱的偏开了头:“等一会儿说吧。”
那果然是一家极其简朴的农家客栈。只有两间略显破旧的平房遥遥对着,前面的屋子里住着房子的主人,是一对姓沈的老夫妻。中间隔着的空地上晒着一些鱼肉,空地后便是我和梨澈的客房。
总共只有一间房,平日里老夫妻也只是好心拿这间空房给过路人歇歇脚,所以钱收的并不多。本来只需五文钱,但我却给了一两银子,一来是真的很崇敬这对老夫妻的善良,另一方面也是想帮持一下好人。
那阿婆刚开始不愿意收,在我再三的坚持下,这才勉强收下,并且很麻利的为我找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只是当推开房间门时,我却有些犯了难。这间屋子虽然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却连一个隔间都没有,甚至连床都只有一张,这让我和梨澈怎么住?
没有察觉到我的迟疑,那老婆婆依然乐呵呵道:“姑娘姑爷来的正好,这褥子啊正好是新换上的,我和老头昨天才晒过,夜里睡着可暖和了,绝对不会冷。”
我惆怅满结的转身,对上了站在我身旁,笑的一脸高深莫测的梨澈,继续惆怅。悔不该刚才为了图方便,随意的便扯了个夫妻出外游玩的谎头,现在还真是——百口莫辩啊!
梨澈却在这时候握住了我的手,转身淡淡笑道:“那就多谢阿婆了,游玩了这么多天,内人很是疲累,可以麻烦阿婆为我们夫妻二人准备一些浴身的热水吗?”
“瞧我这记性——”那婆婆一敲脑门:“差点便忘了这茬,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热水去。”
不一会儿,热水便送来了。房间里,我隔好屏风,调好水温,然后抬头瞅着房内迟迟没出去的梨澈,继续发愁。
那斯却好生惬意的坐在木桌旁,就着一杯暖暖的清茶,慢条斯理的喝着。
“那个……”我纠结着开口:“你是不是该出去了?”
他端起杯子,浅浅的一酌:“外头寒风料峭,娘子真舍得相公我出去受这份罪?”
我顿住,觉得他也有几分道理。现在正值正月寒冬,前几日又刚下过几场大雪,就算是在这屋内,都冻的人直哆嗦,更何况是在屋外头?
想到这儿,我是越加的惆怅了。
忽然,他轻轻地笑出了声,起身走到了我身旁:“公主你真可爱,此刻我若是坚持不走,你岂不是真要将我留在这儿了?”
我尴尬的微微一咳。
他又笑,少了刚刚的不羁,语气中满是近乎宠溺的温柔:“那我先出去了,公主好了再唤我,我就在门外。”
“嗯”我点头。
因为身上还带着剧毒,所以我极其细心的将全身洗了又洗,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完。推开门,我有些抱歉的朝门外的梨澈笑了笑,却见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碗红枣粥。”
那香甜的味道立时便激的我食指大动起来,“梨澈你真细心啊,知道我饿了,专程给我送粥过来。”
他笑着将碗推到了我面前:“公主一向就比旁人禁不住饿些,昨晚又跑了那么久。我也不过是看到阿婆家正好晒着枣子,就顺手想着给公主做一碗过来。”
我抓住勺子,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用力的舀了一大勺,塞进了嘴里。温温濡濡的触感,入口即化,唇齿间满是萦绕不去的甘甜,和过去那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忍不住赞叹:“梨澈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忽然我顿住,总觉得甘甜过后,齿缝间似乎还透着一股莫名的味道:微微涩口,似乎是一种药材,并且很熟悉。我细细回想——“锅里还有,公主若是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盛。”
我怔了一下,随即咬着勺子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梨澈,你再去给我盛一碗吧,我好饿,这一碗一定不够。”
他溺宠的摸了摸我的头,随即起身,朝外走去。我低头仔细的嗅了嗅,半晌终于了悟。
在宫里御药册上登记着一副药,主要材料为沙参,麦冬,枸杞子,百合……御医们总是拿来配给初夜过后身体虚弱的妃子服用,据说是一款极好的滋阴补药。
其实昨晚发生过的事,他全都猜到了,却选择什么都不说。念惜我的身体,却又怕我尴尬,所以以甜味极重的红枣粥为遮掩,替我进补。我低着头,感觉到眼眶有些热。
不一会儿,另一只碗推到了我眼前,“公主不是饿了吗,怎么才吃这么点?”
语气不像是责难,倒像是一种过于溺宠的关怀。我努力控制住眼睛里的湿意,抬头有些任性的将那只碗推到了他面前:“我突然又觉得不饿了,所以这一碗你替我解决吧!”
没有半分的迟疑,他拿过碗:“好。”
然后也拿起勺子,吃了一口。我鼓着满满的腮帮子,朝他一笑。然后低下头咽粥,以轻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谢谢你,梨澈。”
吃完粥,我换上了阿婆准备的衣服。一件简单的素色棉衣,腰间用一根暗绛色的棉绳系住,满头的发髻之上利落的插了一根木簪。再加上脸上又薄薄的上了一层暗粉,整个人看上去又黑又黄,明摆摆一副穷苦农家女的模样。
此刻的梨澈也已经收拾妥当了。我转身,眯着眼细细的瞧,装扮自是与我不相上下的陋简。但这身打扮在他的身上非但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或是低下,反而更衬的他清华出尘。仿若天生里,就是该站在云颠之上,睥睨众生,高贵到让人无法企及。
“怎么了?”他走近我身旁:“一直在发呆。”
我回过神来:“没有,只是忽然觉得——梨澈你若是生在一个王侯将相家该多好。”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以你的姿容气度,若是能做王造福百姓的话,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低下头,笑起来:“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但在我心里,你真的已经足够好了。”忽然我的声音低了下来:“恐怕在另一个人的心里,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良人。”
他安静的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梨澈,对不起。”我低着头,艰难的开口:“画扇死了,是我害的,我没有保护好她,对不起。”
想起画扇死前惨痛的脸,我不可抑制的闭上了眼,肩膀开始发抖。胸口有很锐利的闷痛感,好似无数只蚂蚁在攀爬啃噬,没日没夜不曾停止。
他沉默了好半晌,忽然轻柔的握住了我的肩膀,我将头埋的更低。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嚅咽着:“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傻瓜——”他忽然将我一把揽住,我僵了一下,被他拥在怀里:“以后遇到任何事都不要闷在心里,我曾经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我点头,却依然觉得很难受,想哭却又不想掉眼泪,死死的咬着牙关。
“她被葬在哪里?”他忽然问。
“画扇没有下葬,而是被烧成了骨灰洒进了忘忧河里。那条河的水流是往笙竹方向去的。画扇生前一直想回家乡看一看,却总是没能有机会。如今她死了,我也只愿她能顺着水流,回归故里,看一看曾经的爹娘。”
“嗯”他点头,“等一下我们就去忘忧河畔去看看她吧。”
我正欲点头,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我下意识的推开了他,转身便看到站在门边,掩着嘴笑的沈阿婆:“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啊。”
我走上前摆摆手道:“阿婆说什么呢,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脸上却终归有些讪讪。
“阿婆懂的,新婚燕尔嘛,这种甜蜜的如胶似漆的日子阿婆也经历过。”怕我尴尬,她还自顾自的以‘过来人’的身份替我解着围,我却越加觉得窘迫。忍不住拉着她朝门外走:“阿婆找我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看着姑娘姑爷穿着单薄,想替你们多做两件棉衣过冬,问问你们喜欢什么样式的。”
我顿时便有些感动:“阿婆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和相公还年轻,受的住冻。倒是您和公公,该多做两件才对。”
“哎呀,你这丫头就不要推来推去的了,早上给了我那么多银子,回去老头就说我了。若是不让我替你们做些事,我这心里头啊,总觉得不安的很。”
看着老婆婆一脸的淳朴与认真,我忍不住便抱住了她的胳膊:“那好吧,不如我陪您一块去做吧,您正好可以教教我。”
整个下午我都跟在阿婆身边学着做棉衣,梨澈则在房中练字看书。晚饭过后我便和他来到了忘忧河畔,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纸船和红梅花瓣,一一放进河道里,为画扇祈福。
我们在那里呆了很久很久,从日落西山直至清辉漫天,两人彼此沉默着,一直都没有说话。回来的路上,他却忽然问我:“画扇是谁害死的?”
我顿住脚步,“梨澈,其实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他沉默,我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以梨澈你温驯不与人争的性子,即使知道是谁,你也会抱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思放过,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让你知道。总归我心肠毒些,做个坏人也不错。”
“锁情,以后不会了。”他侧身,轻轻抱住我:“以后我们可以简简单单的生活,再也不用理会那些勾心斗角,再也无需强迫自己假颜欢笑,再也不必忍受逝亲之痛了。”
我笑起来,却不自觉的在他的胸前印下了泪:“你说的,朝朝暮暮,同相偕老。说定了就不准变啊,我们拉钩——”
我笑着伸出小指,黑暗中,他也朝我静静一笑,手指相印的那一刻,我恍若看到了一片天荒地老。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汪汪……哈哈……”
临夜,我抱着被子,瞅着那唯一的一张床,又开始泛起愁来。
只是这一次还未等我开口,梨澈便主动道:“我去地上睡吧。”
“别——”我拉住她:“现在这天寒地冻的,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睡一晚保准得病倒。况且那阿婆也只替我们准备了一床被子,你睡地上总不能什么都不盖吧?”
怪就只怪这地处偏僻,东西物资什么的都比不上京师来的充裕。再加上那阿婆早就将自己和梨澈看成了一对恩爱夫妻,所以准备被子时自然只准备了一床。不过够大也够厚,两个人睡着确实挺暖和。
他看了看我,有些迟疑:“只是这样……对公主的名节不太好吧。”
我噗的一声,笑的开怀:“梨澈你何时也变得如此迂腐礼教了?我若是那样在乎别人的眼光,当初又怎么会将你救回梨雪苑?那时候别人暗地里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我何时在意过?”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拉住了我的手:“那娘子有令,为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说好说——”我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把跳上了床,占据了里面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也上来了,灯熄灭的那一刻,我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便有些紧张。
本来睡意正浓,闭上眼却怎么也无法安眠,感官在无限的放大,以至于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身旁他均匀的呼吸,轻柔而绵长。
“公主睡不着吗?”闭着眼,他很轻易的猜透了我的心思。
黑暗中,我有些窘迫:“是。”不想承认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半晌道:“你陪我说说话吧。”
“公主想说什么?”
我忽然问:“梨澈,你曾经有没有想象过,你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顿了顿:“想过,但是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我笑的狡黠:“也许你之前是个锦衣玉食,奢侈度日的公子哥儿,那样我们现在就能去你家敲诈一笔钱财,潇洒过日了。”
“银子不够吗?”他笑着问。
我无奈的点点头:“是。”
这次从酹月府出逃,因为情况紧急,并没有多带银两,细细数来也不过几两碎银。即使再省,也只够支撑一两个月。以后的日子我和他只怕要寻些营生的办法才行。
“放心吧,有我在,没事的。”
“嗯。”我暖暖的点头,忽然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问题,却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左右扭捏着,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他轻笑出声:“公主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吧。”
竟然又被他猜到了,我有些泄气,半晌脸红红的说:“我以前在宫里时,常会有嬷嬷教导我男女之事,只是那时候还小,懵懵懂懂的总是一知半解。嬷嬷们常说,除了自己的夫君,千万不能让别的男子看到自己的身体,或是相交太密,否则会酿出祸端来。可是我和梨澈你认识了这么久,现在躺在一起也算足够亲密了,却也没有酿出什么祸端来,可见嬷嬷们的话也不能全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