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忽然她像是疯了般的上前,攥住了君墨舞的袖子,近乎迷乱的问:“那你之前……之前让我下毒害死韶默和父皇,也不是因为爱我,只是在利用我是吗?”
君墨舞回答:“是。”
“那么你之前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宠,都只是为了我身后的五万西络军队吗?”
毫不迟疑的声音:“是。”
宁素染的眼睛里已然有了绝望的苍灰,像是不相信眼前听到的一切,忽然将手指向了我,犹自不甘心的问:“墨舞,你是不是爱上这个女人了,是不是?”
我的心一凛,不自觉的便朝他望去。这一次,他却只是紧抿着唇,选择了沉默。
这一切残冷的事实终于将宁素染最后的一丝希望狠狠击碎,她忽然像是破掉了的娃娃般,跌坐在地上。脸色难看至极,灰白的好像一个死去许久的人。始终喃喃不断的低语着:“我害死了他……我竟然为了你害死了他……害死我的相公,我孩子的爹……怎么会这样…?”
怔怔了半响,她忽然红着眼站了起来,猛地将胸口朝那剑锋上撞,似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君墨舞皱眉,利落的收回剑,抓着我的手腕退了开来。宁素染一个没料到,整个身体朝前一扑,重重的摔倒在地,立马便被张麒麟及其下属绑住。
“君墨舞,我为你抛夫弃子,甚至不惜害死我的夫君,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宁素染开始剧烈的挣扎:“头顶三尺有神灵,君墨舞,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君墨舞却好像丝毫也没有受这份嘈杂的影响,只是不急不缓的擦拭着手中的剑,再将其滑入剑柄之中。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有说,那淡定冷漠的神情让我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窒息般的恐惧感。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抬头,“想死?现在还不是时候。在没有完全控制西络之前,我还需要你这个名义上的西络太后做我君墨舞的傀儡。给我上好夹板,关入死牢,好好看管。若是‘不小心’让她死了,所有人提人头来见我!”
“是!”
待所有人都离开屋子时,我不由自主的便要后退,立时就被他察觉到了。他转身,看着我后退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你很怕我?”
我想了想:“是。”
他紧抿着薄唇,又问:“为什么怕我?”
我站在原地,有些哑然。为什么怕他?因为他的狠绝?他的残佞?他的冷血无情?他卑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
“不知道。”我懦弱的不想激怒他,经历了这许多事,现在的我只想平静安稳的过完下半生。
他眯着眼静静的望着我,聪明如他,一眼就能看穿我不太高明的谎言。
“什么时候能让我走”我问。
“现在吧,我和你一起回酹月府。”
他说完就欲上前拉我的手,却被我刻意避开:“我的意思是——放我离宫。”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见他不说话,我继续硬着头皮问:“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吧。我替你拿到兵符,然后你放姨娘一条生路。但是现在姨娘已经死了,是你先违背了我们之间的承诺,那么我应该会有选择离开的权利吧。”
他极为缓慢的收回掌心,淡冷的眸子里好似有隐隐的流光划过,静静的看了我半响,说:“陪我喝喝酒吧。”
我刚想拒绝,他却先我一步又说:“喝完酒,明天我就放你走。”
这么简单,简单到让我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置信的晃神。对视着他的目光,我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上前抓住了我的手。就在此刻罗青衡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似乎有话要说。行礼之时却看到了君墨舞身旁的我,立时就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王妃也不是什么外人。”君墨舞道。
那罗青衡看了看我,踯躅了下说:“王爷,部下刚刚将宫内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玉玺!”
此话一出,不仅身旁的君墨舞,就连我都愣住了。天虞大势已去,以君墨舞如今的权势与地位,登帝是必然的。但如若没有了玉玺,那么他注定就只能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假皇帝’。更糟糕的是,玉玺本就是一种权利的象征,若那个得到玉玺的也是一个野心极重的人物,到时利用玉玺来号召天下,只怕君墨舞的江山也会变得岌岌可危。以君墨舞的骄傲与自负,是决计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忽然我的身子一震!
“公主若是想出去,就自己动手将这殿门打开吧。这世间可没有永远的侍者,自然也就没有永远的主子。”
“若是真感激我,便陪我喝几杯吧,这长夜漫漫的,总得有个人陪伴,才不会寂寞。”
“公主,你醉了。”
花溪,花溪,花溪!能随意的出入虞水心身侧,并且偷得玉玺的人,除了他,没有别人!还有昨晚逼宫之时,他莫名的消失,分明就是猜到了君墨舞会有所行动。他不仅猜到了,还在背后默默的设计好一切,给所有人当头一棒,这一招,果然毒!
我承认我有些不怀好意,偷抬起眼脸,想看一看身旁这个骄傲的男人被人算计后狼狈的愤怒。出乎意料的,却只从他的脸上读到了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平静,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了在意。
察觉到了我在看他,他低头,很认真的问:“想喝什么酒?”
我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他又问:“什么酒?”
我这才尴尬的意识到,他在继续刚刚喝酒的话题,只能慌乱的敷衍道:“随便吧。”
“嗯……”他点点头,拉着我的手朝外走,身后的罗青衡久久等不到答案,忍不住问:“王爷,玉玺的事?”
他定住:“就这样吧,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也没有了意义。”
逍遥亭上,我和君墨舞一人一个蓝田玉杯,石桌之下则东倒西歪着好几个空酒瓶。我面前的杯子里满满的一杯酒丝毫都没有动过,而他已经喝的有些醉了。
即便如此,他却依然一刻不停的倒着酒。他从来就是一个理智到近乎残忍的人,我与他夫妻半年光景里倒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控。总觉得让他就这样子漫无边际的喝下去实在是不妥,但又不知该如何劝?好在他酒品不错,虽有些薄醉倒也没有糊涂的做些不体统的事,我便也只是默默的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两个人坐了好久,他忽然开口:“在你心中,我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哥哥?我被这个问题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明白他指的是君墨崖,回想了一下道:“勤政爱民,崇尚简朴,是个好皇帝;清芙没有出现以前,对后宫女人也算是雨露均分,算个好丈夫;你生病的这四年里,日夜为你的病劳心劳力,总想替你选一位好妻子,算个好哥哥……”我顿了顿,总结道:“总之,是个很好的人吧。”
“勤政爱民?雨露均分?兄弟情深?我的好哥哥还真是一个天生的戏子,将全天下的人都给骗了。”
我望着他,有些迷惑不解。他端起面前的酒盏,浅浅的抿了一口,目光平然的望着远方,“知道为什么君墨崖做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帝,后宫佳丽无数,却始终没有一个子嗣?甚至于几年前曾经有一个妃子怀孕,最后却被他派人推进鼎沸的火炉里,生生烤死了?”
我茫然的摇摇头,君墨崖曾经将怀了孕的妃子推进火炉里烤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会完全不知道?难道是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了,不懂世事?
他又喝了一口酒,平静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
不是一个‘男人’?我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无法圆房,无法行帝后之间该有的房事,无法绵延子嗣,甚至和宫内任何一个太监无异。”
“怎么会这样?”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我的脸一红:“他真的不是‘男人’的话,当年太上皇又怎么可能会选择他做皇帝?”要知道,一个九五之尊最为重要的义务便是替皇朝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你说得对,当年父皇的确没有选他做皇帝。本来他是我母后恭宁皇后的长子,从出生起身后便印着长子嫡孙这样一个耀眼的光环,一岁就被父皇立为太子,派专人教习功课武功。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律来说,只等父皇百年之后,君墨崖就会按祖制登基为王。”
“然后呢。”我问,敏感的察觉到了关键性的到来。
“然后等君墨崖十六岁的时候,母皇生下了我。我从小还算聪明刻苦,学什么都比别的兄弟来得快,再加上是正宫所出,所以父皇很喜欢我,一度想将皇位传给我。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天朝的祖制摆在那里,长子嫡孙这样一个身份比任何实质的东西都要来得重要。我自己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那时候还小,对于做不做皇帝还没什么概念,但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君墨崖的耳中,从此他就对我怀了芥蒂。因为每个皇子到了弱冠成年之际,都会有一个成年礼,就是由父皇亲自挑一个相貌人品出众,家世又清白的贵族女子做皇子们的通房丫头,让皇子通晓男女之事,好为将来开枝散叶做好准备。若是两个人相处的好,这个通房丫头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王妃或侧妃。”
“结果就是这个通房丫头,让你父皇知道了君墨崖在房事上的问题?”我猜测道。
君墨舞点头,“在我四岁那年,君墨崖身体上的缺陷终于还是让我父皇知道了,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几乎算得上致命。我父皇当即暴怒,但这种事毕竟是家丑,不可以外扬。否则全天下人都会嘲笑我父皇千挑万选却选了个‘假男人’做皇帝。”
“那为什么君墨崖后来又登基了呢?”
君墨舞低头默了默,神情沉静,我却从他紧攥着酒盏的掌心中看出了点点涟漪:“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败落,他的帝王梦马上就会陨落,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父皇还来不及改变主意之前,将他杀掉了。”
“什么?”我惊讶的睁大眼:“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可是他的亲爹啊!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可能”君墨舞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因为他杀掉父皇时,我就在现场。当时我躲在父皇的床榻之下,眼睁睁的看着他拿枕头闷死了父皇。”
“你……”我顿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想说我很懦弱?眼睁睁的看着他杀死自己的父皇,竟然连站出去阻止的勇气都没有……”他冷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
“没有”我摇摇头:“你一点也不懦弱,你只是太清楚局势罢了。当年他杀死你父皇时,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四岁的稚童,年龄的劣势使得你根本就没有力气与他抗衡。出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你父皇一起死,而活下去将来才会有报仇的机会。”
“不得不说,你的安慰很动听,但是我不需要。”他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好像在讲着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然后他就踏着父皇的鲜血做了皇帝,不得不说君墨崖在掌理朝政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东临在他的治理下发展的不错,逐渐呈一方霸主的势态。只是与此同时,杀戮和鲜血却从未停止。父皇在位前,曾生下了九个儿子,短短三年,便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幽禁的幽禁,直至最后竟单单只剩下了我。”
他抬头望我,嘴角的笑意凉的有些惨淡:“你是不是以为他不杀我是因为念在与我的兄弟手足之情?”
我无意识的点点头,他越加的嘲弄了:“你觉得有可能吗?当年父皇宠爱我到欲在百年之后传位予我,这样子的夺嫡之恨,君墨崖又怎能不将我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杀之而后快?而真正使得他无法动我的障碍便是——我的母后恭宁太后。”
他顿了顿:“这世间又有哪一个做母亲的会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母后知道终有一日君墨崖是会除掉我的,她无力改变她身后可能会发生的变数,只希冀能在有生之年护我周全。因着母后的庇佑,君墨崖好长时间都无法动我,却又心有不甘,无可奈何下,只能将目光投向——”他忽然便停住了,神情变得极为谙淡,一股寒意从他黑色的瞳仁内折射而出,清冷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投向了你当时最爱的女人——秋袅袅?”我大胆猜测。
他缓缓的垂了眼脸,似乎在有意的掩饰着什么:“是。”
“可是他不是‘不行’吗?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你,却要以牺牲另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为代价,这未免也太过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