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鸠占鹊巢,是司韶在《五藏山经》上读到过的、绝地天通往前几百年曾出现过的一种极少数的情况:
那时的“神”其实是“神守诸侯”的简称,一位神守诸侯掌管一山,管的地方灵气越盛势力便也越大,而继承人一般情况下是从自己的子女中选择,这便是臣;
每条山脉中都有一座灵气最盛的山,这座山的掌管者被称为“冢”,他们接受神守诸侯们的供奉,长生不老,不灭不绝,所掌之山上的祭祀是整条山脉里最隆重的,所以他们是君;
但在昆仑一带,有一位“冢”掌管着两界之中(当时人界与神界尚未分离)灵气最盛的、也是最高的山,被称为“冢祖”,他的修为最高,所有的“冢”都以他为首,也可以说他所掌管的,是“江山社稷”中的后两个字。
这位冢祖曾规定,凡是修道大成后想成为“神”的修士,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某座山的“神”打一架,输赢标准由发起挑战的修士决定。
这种方法延续了几百年,自然有不少被赶下位的旧神对其颇有不满,于是就戏称为“鸠占鹊巢”,以此来讽刺那些得逞上位的新神。
刚得道修士大多谦逊,一般看在对方是前辈的面子止或是为了到时候交接地盘时省些力气,都会将标准定为灵力耗空或者灵器落地之类的。
可惜在少昊某年,一个心高气傲能耐大的修士打死了“神”,一时间名声大噪,一众修士纷纷被其为楷模,带起了一股不死不休的歪风邪气。
但很快冢们就发现这么做有个很大的弊端,新神杀死了旧神,但对旧神地盘上的祭祀风俗、何时该到冢处朝见等事物一概不知如何操办。
更有不义之徒,钻着这新神与旧神大战过后元气大损灵力不济的空子偷袭上位,弄得居民长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因为是少昊年间,冢们的势力已经被历届天帝蚕食得所剩无几,于是只能联名到昆仑来找冢祖,请他出山解决这锅混乱局面。
原本这位冢祖是不打算管的,因为他昆仑诸神在一众神守诸侯中修为最高,不会有哪个修士不自量力到前来挑战,历代都是子承父业,自然没有这种烦恼。
后来他实在经不住烦,亲自出山下了趟地界,同当时地界的掌权人圣女打了声招呼,从此以后,凡是殁于“鸠鹊之争”的神守诸侯,元魂并不会立刻归于地府,而是会连带着这位神守诸侯的修为一同寄生于胜者的神识中三天。
三天以内,在胜者意愿的控制下,可以使用旧神的灵力;也可以将旧神过往的记忆中的某些片段重现……
而这种情况,就被后人称为“鸠占鹊巢”。
其中新神为“鸠”,旧神为“鹊”。
回忆良久,司韶想通了其中关键。
绝地天通之后,天人两隔,神仙不被允许下到人界,人界修士得道飞升的更是屈指可数,这等历史传说自然是已经无法证实。
但假设传说为真,自己的神识中并无其他元魂,却储存着一池暑水的灵力。
那么眼前这些画面,便是这位暑水大人的记忆。
司韶很自觉地在心底里将“暑水精”改成了“暑水大人”。
《五藏山经》中并未说明所谓得道修士是怎么个得道法,却很明白地写着能够留下元魂的只能是“神”。
寒暑水自天地开辟之初便已存在,这暑水修为高深却未飞升,想必是心存着对于水畔生灵一份执着与坚守,称一声“大人”已算是迁就。
只是既然这回忆是按照寄主的意愿重现……
那么自己眼前的这一幕是什么呢?
或者换句话说,自己在意识混沌时心底里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视线中,令牌在水人胸中如泥塑般弥散,向下坠落,随后他转过身,那双透明的大手又抬了起来,朝着湍急的暑水做了一个合起又分离的动作。
水流随着手的这个动作向两边分开,仿佛是上流的水在此处兀然流入虚无之地,又在二尺之地后重回原路。
当时的暑水看上去比如今的宽得多,河床也因少了光阴的打磨而更陡峭,那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在水流的冲击下似乎随时有可能闭合。
妇人回头看了一眼天都的方向,眼角有些反光,心底似有踌躇,却还是毅然走进了那条水中通道。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抬头,但妇人的样貌却足以令司韶诧异。
她很年轻,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五官很秀气,鼻子不高,耳垂很小,是看相先生常说的没有福气的面相……
但重要的是,嵌在那双狭长凤眼中的瞳眸……
一点墨仁如风眼,环其周如浪淘金沙,风不止而沙海随风……
这是叶家白氏独有的鎏金瞳!
虽然还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时间,但司韶已经完全可以断定,这位年轻的妇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叶离夜!她怀中抱的孩子正是自己!
那么这就应该是十五年前,六月初,父亲为了保住刚出生的自己的性命,效仿古方“醍醐灌顶”,用修为强行疏通了自己的灵脉,然后母亲连夜带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前往莲渡……
到了莲渡之后不久母亲就陷入昏迷,紧接着就传来天都覆灭、父亲战死的消息。
书上说“醍醐灌顶”是不会对施术者造成损害的,但他还是疑心这些事情都是被自己牵连造成的。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当年的真相……
忽而一阵嘈杂的呼喝声将司韶的思绪拉了回来。
暑水神原本是走在后面压路的,听到此动静也回过头,便看见水边几棵古树朝着这面的枝桠猛然伸长,梢头嫩芽绽成一只只五指的手,成爪状狰狞地窜过来。
暑水神视线猛地一震,水流中顿时斜射出无数支箭钉在木手上,像是要把这些木手都钉到一旁的岩壁上。
可惜那些木手在被第一根水箭射中的时候便骤然增大了几倍,上百只箭也只不过使其偏离了原来路线的几寸,丝毫没有影响到其进攻的速度。
叶离夜一直都没有理会背后的动静,只紧紧护着怀中襁褓快步往前走,视线中,那几只木手视若无物地穿过暑水神的腹部位置,溅出好几朵水花,眼看着就要触到叶离夜斗篷拖最后的下摆。
突然,那些木手“嘎吱”一声停在了原地,通道两侧的水流也在瞬间趋于静止,随后暑水神的视线也一僵。
整个水中通道里,只有叶离夜仿佛很了解这一切,自己停下了脚步,向前张望着什么。
水中通道的那一头,并不高大的婆娑树影中,一个纤瘦的雪白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她抬起的右手手腕上的一串银饰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夺目,声音仿佛是暖春的雪水叮咚。
紧接着,一道娇俏的女声响彻耳畔:
“叶离夜,九秋来还愿啦!”
从暑水神站立的角度,隐隐看见右前方叶离夜的侧脸微动,似是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