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王府后院花亭之中,看着消失在天际的光柱,江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其实这次上洛城之事,整个的经过就是各方势力算好玄王将要铸就金身,却又都不看好他,于是在帝恒宣布闭关之际,争相出手,扶持他的子嗣,想要通过这种手段,将势力植入云州之中,插手云州的事务,达成瓜分云州的目的。唯一清醒的帝云庭没有搀和,反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帮着帝恒把姜家和仙门都坑了。
至于现在,姜家龟缩回张掖,仙门也全部退却,一切又都回到了往昔。江泰正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了帝恒的问话:“孤这次出关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吧?”
江泰被问的一怔,如实回道:“为了给仙门后援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我们没有宣扬。”
“很好,”帝恒颔首道:“那么就不必外传了,因为接下来,孤要接着闭关。”
“接着闭关?莫非王上您是要……”江泰先是一惊,随即忧虑道:“这会否太过着急。”
“急?”帝恒淡然一笑,仿佛万事不萦于心:“孤也想再缓缓,也想等宏儿长大,可惜帝云庭不会等我。”
“王上……”江泰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如心口堵了个铅块般的听着帝恒的嘱咐。
“孤这次闭关吉凶难料,若事有不协,云州和宏儿就都交给你了。老张的修为是不错,可惜仅仅只是修为,孙仲文武双全,智计百出,但还是没有你的器量,云州这个担子只能压在你的身上……”
一向强势的帝恒此时竟有些絮絮叨叨,说得江泰郁结于心难舒块垒。
平日里帝恒对很多事情都独断专行,显得有些刚愎,但与臣下们的感情却是不假,否则也不会将云州经营的滴水不漏。江泰与他的君臣情谊也是颇深,此时听这仿佛临终托孤的话语,实在忍受不住,出言打断道:“王上天纵之姿,又积累深厚,必然能铸就金身,威凌北地。”
帝恒一笑对他打气般的说辞不以为意:“这只是未虑胜先虑败罢了,孤正是有信心,所以才不忌言辞的。总之一切照旧吧……”
帝恒似言犹未尽,但却不在话语,转过身来向着之前的密室缓缓走去。
看着帝恒离去的背影,江泰也收拾情绪凛然告退,之前是假闭关钓鱼,就没有这么沉重的心思,至于现在么,则是真的是要上下戒备了,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考验才刚刚开始。
……
天光放亮,晨曦初现,在陈安和张彦霆消失的空地上,此时正站着几名灰色的斗篷人,为首一人掀开兜帽露出一抹动人的娇颜,迎着晴空,美的不可方物,使这寒冷的北地清晨都似乎温暖了许多。
这竟是消失在吟风阁中的沈怡,她蹲下身,仔细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良久才轻声自语道:“这古阵起码有着七八十年历史了,可以追溯到镇国公当政的时代,仙门谋划颇远啊。”
另一斗篷人走出,同样掀开兜帽,露出面庞,竟也是一艳丽女子,她三旬上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却是鸨子花伴月。
“这古阵只有仙门秘技能够催动,当是用来对付玄王的吧,却被帝恒拿千面诡剑挡了灾。”
沈怡明白她先说玄王,后面直呼帝恒之名,意思是指这古阵只是预备着给玄王挖坑,没有特定的指哪一任玄王,仙门这次也是狗急跳墙,才不得不启用这个。
不过沈怡还有疑惑:“仙门这个后手埋了这么多年,没道理现在启用啊,除非……”
“除非他们这次的任务特别重大,”花伴月帮她接了下去,却又提出了新的疑问:“那到底是什么任务能让他们不惜动用隐藏这么深的底牌呢,要知道这里距离上洛城如此之近,几乎就在玄王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能够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手,就这么暴露了,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鸢杰?不至于吧。”
“也许鸢杰隐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你还记不记得,这几日鸢杰的态度实在暧昧,先是叛了仙门又是耍了姜家,他又图的什么?”
“好了,你我在这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还是尽快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院主知晓,免得夜长梦多。”沈怡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还有千面诡剑的事情,”花伴月补充道:“他竟然拌成小五,混到了我们身边,幸好当初得了上面的吩咐一味潜伏,没有暴露太多,否则我们的情报都有可能泄漏出去,我觉得还是汇报一下的好,否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向淡漠的眼神,莫名的出现了一丝惧色,显然那不是什么很好的结果。
“好,”沈怡也是颔首,这才与其他人,一起缓缓退出了这块荒芜废弃的地方。
……
乳白色的温润光幕中,张彦霆首次变了脸色,他眼前的陈安双眼血红,面色扭曲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那恐怖的意志让身处这座威力巨大的法阵中的他都不由的动容。
天地元气对仙修而言是水之于鱼,缺之不可;但对武者而言,则从来都只是辅助而已,武者的修炼在自身。
人体为一处巨大的宝藏,武道的修炼就是对人体宝藏的开发,人身上的每一处窍穴都是一重天地,都是一重宇宙,它们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可移山倒海,可毁天灭地。
不依靠元气大海,不依靠天象外景,不依靠天地自然,陈安周身窍穴洞开,道道金性元气迸射而出,使得陈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柄能够斩破一切虚妄的神剑。
此时的陈安无限接近于宗师之境,人间巅峰,不借天地之势,一样能顶天立地,留存世间。
造化非我意,葳蕤自生光。
这一剑下,一切武道法理皆为虚妄,无视阵法运转间的庞大压力,无视张彦霆身前的保护光膜,只此一剑斩向他的腰身。
陈安激发生命潜力,以身作剑,舍我无回。
那种舍生忘死的气势,那种宁愿同归于尽也不妥协的惨烈怨望,深深震撼着直面这一切的张彦霆,庞大的死亡阴云隐现,笼罩着他的身心,使得他汗毛直树,惊恐的叫出声来。
“啊……”
张彦霆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云床之上,周围是淡紫色的帘幕。一名正摆放着床头器具的娇俏小侍女,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惊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六老爷,七老爷,大少爷醒了……”
“做梦吗?不,不对,不是做梦。”张彦霆刚生出这个念头便自我否定掉了,他低下头来,看向腰间,那里包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里面的剧痛一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对于仙修而言,肉身不过皮囊,就算坏了修修补补还能用,所以基本上肉身的伤势只要一颗丹药或一张符箓就可以完全治好,不存在什么皮外伤的说法,也完全不需要修养,可是现在都到了需要包扎的地步了,自己伤的到底有多重啊。
此时回想起陈安的决绝,他还是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时两名老者,走进屋来,将他从不好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这两名老者一人发色全白,身着紫青色道袍,胸口绣着一副太极图,周身气质中正平和;另一老者只有两鬓的发色纯白,其他的头发纯黑,黑白分明间,虽穿着便服,却自有一股威严,像官吏多过像修士。
张彦霆先是向着白发老者喊了一声:“六叔”,又向另一人喊了一声:“七叔”,接着便想起身下地行礼。
“你身上有伤,不用如此多礼,彦霆你这次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白发老者抢前一步按住张彦霆,开口安慰了一句,便又急急地问出了心中疑惑。
张彦霆也知道事情重大,略作沉默地理了理思路,就将这次上洛之行包括最后与陈安斗法的情况娓娓道来。
两位老者听着,不发一言,直到最后“六叔”才惊讶问道:“你是说,那个小家伙最后发出了超越宗师的一击,打破了乾坤大挪移阵?”
“是的,”张彦霆苦涩点头,也正是由于陈安的这一击才让他的任务功亏一篑。
任务?忽然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征询地望向白发老者:“我的九品莲台?”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六叔”沉声道:“我们只在云坪那里找到你,鸢杰,丢了?”
张彦霆咬了咬牙,不甘道:“六叔,那家伙虽然破坏了法阵,但当时法阵已然启动,鸢杰和那家伙绝对也进来了,发动所有弟子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张清然目光闪烁,似有意动,还是一旁的“七叔”张清渠决断道:“不可,鸢杰的事情模棱两可,不知道会不会惊动那人,否则我们也不会不敢暴露天师府,让你顶着个云鼎宗的名头在外行事了。现在既然已经暴露,除了会引起其他几家的注意外,还容易挑动那人敏感的神经,仅仅为了一个鸢杰,实在是得不偿失。”
“那谷师弟的仇就不报了?”张彦霆红着眼抗辩道。
经过刚刚的沉思,张清然摇摆的立场坚定了下来,附和张清渠道:“不错,当初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这些损失,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只是意气之争,一味的不服,只会越陷越深,现在的天师府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要以大局为重。这些事情,你伤好之后,立刻处理,我们及时收手。”
看着张彦霆因愤怒而通红的双眼,张清然叹息一声,有些心软地又补充一句道:“报仇的事情你可以暗地里进行,鸢杰的事情就不要过问了。”
张彦霆神色略有挣扎,良久之后才咬牙道:“是,侄儿谨遵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