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议政堂这把首席交椅,永兴坐热了又冷了,才离开近三个月就有点儿生疏的感觉。永兴抿嘴笑笑说:“久违了,伙计!”一屁股踏在椅子里,感觉好舒服。不一会儿,该来的都来了,至少是暂时胜利的喜悦,所有的人挂着不同的笑容相同的笑意。永兴要召集回县府的第一次议政会,听取工作汇报,安排后事。永兴说:“请沈先生先讲。”
沈秀才道:“自邱团长去子碾区看望你回来,我们军政联合商讨,己按你的吩咐立即派人赴各区下达指令,再叫各区层层下达至召开百姓集会,并要求底下发挥性执行,具反馈的情况看,底下佃农百姓比我们还积极,己建立了联络站。一但在哪里发生战事,由区乡组识百姓参战支援。黄一甲团的军属名单早己报上来了。军事上请邱团长讲。”
邱团长道:“我团己在主要边界要道设立长住哨卡,但从这次看来这是个不得己的笨法子,谁知人家算计从哪个方向进来?我们己联合百姓,在城边几方山上修建防御阵地,一但有情况立即撤离城区上山,一但有战事,到外面去打,免得城里百姓遭战火。”永兴插话道:“这点好,又灵活,只有笨蛋才死守县城挨打。”邱团长续道:“团军医院己初具模子,已有军医十人,医护兵二十人,其中十五人是姑娘。嘿嘿,将士们都喜欢她们,精神头就变了。”
“哈……!”大堂响起笑声。
唉,这人世间,一提及这种事就会开心,不知道女性是否为此感到自豪?因为有了我们,人间才显待滋润,因为有了我们,那一半才不显得枯燥,不论是先有鸡后有蛋,缺少半边天整个天就没了。尽管你在上我在下很委曲,其实天地哪有上下之分?
邱团长接续的声音:“至于军事训练,请李县令择日……择日实地观看便知。”永兴道:“好哎!”韩大发言道:“我有几句话当着诸位的面、李县令兄弟的面说说,当面说话无毒,我们远定县燃起的这场大火,己经烧烤到界外炽热不安,惊动远近,很可能招来扑灭大火的军队,我们还是要想想后事,该怎么办,王三春不是说嘛,我们的作法象共党红匪。哦,我并不是说我反对我县的作法,害怕招来杀身之祸,我是提醒,我家虽然也算是财主,但我是赞同李县令的作法的。”
众人正欲发话,永兴道:“话既说到这份上,那我就公开对大家说说,我己得到省城来的就是……就是情报吧,日本国人派了百万军队来侵占我们中华民国,八路军与****打得日本人快撑不住了,我们这些偏远蛮荒深山算过的清闲日子哎,八路军就是我十三岁时听说过的红军,我现在才晓得,红军就是为穷苦老百姓打天下,分田均地的,这不是救苦救难吗?这有什么不好哎,大家都有饭吃?至于我们的后果,不一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事可瞻前顾后,义则义无反顾哎,想想子碾街那激动人心的场景,百姓的呼声,本县愿为救苦救难舍身取义,死而后已!这也是本县巡访民间的最大收获。”
大堂响起热烈的掌声,但对永兴所讲的山外国家大事宛如听天书,新鲜不已。大山封闭了一方安宁,同时阻挡着视野。
永兴道:“最后我再说两点,第一点,请邱团长、沈先生代本县向保安团、小城百姓带一句话,这次擒王三春,娃娃县令感谢、佩服他们戏演得好,可以当名角戏子了!”
“哈哈……!”
“第二点,立即制作三百套两种****军装,有用处……”石牛拍掌道:“好哇好哇!我懂了!”永兴抿抿一笑,继续道:“立即制作远定县保安团将士身份证件,并随身带。立即转移弹药库到秘密安全的地点。第三点,立即派通信班通喻各区,层层下达到老百姓,一但有战事,只认身份不认服装。另外将区、乡保丁组织起来,时刻准备着,为保卫自已所得土地而战!真有战火烧进山来,我三少年将持老掉牙的土兵器与他们共同赴汤蹈火!血洒山岗!”
“好!”又一堂掌声,群情激昂。
夜。
永兴放了门岗,不准任何人打扰,那当然包括最有优先权的河妹。他要打坐修禅。小小年龄,真个少年老成啊,不但老成,还老道。有智不在年高,无智空活百岁,世间人千差万别,形形色色,根修不同。
人一生如春夏秋冬,虽然年少,三少年这些同龄人如今己进入人生的初夏。乡人说女长十八倒回头,男长十八慢悠悠。十八岁前如猪拉架子,架子拉够了长度,就发胖长横肉。沈秀才对永兴颇有含意地说:“永兴啊,天下不太平,人生苦短,也差不多了,你和石牛趁闲赶快成亲吧!”
永兴半晌无语。
“那百鹊怎么办?”原来永兴于情并不憨。“我们成亲了,百鹊显待多孤单。”
真诚的心语,将心比心,这下子沈秀才亦半晌无语。
终于,沈秀才酝酿出得体的话:“人各有命,总有百鹊归宿的。大家多关怀她吧,这孩子,无爹无娘。”
“好吧。”
“要不你娶两房?把百鹊也……”
“不好!”永兴打断沈秀才的话。
两日后,永兴去了保安团,带上了百鹊、石牛。
大巴山阔叶林温带,冬天再怎么冷不会超过人体极限。军营就是刚阳,是火热,青春与钢阳的碰撞。
“嗒嗒嗒,嗒嗒嗒……”两千五百兵将出军营,踏破黎明,负重奔跑,吹的是冲锋号。目标:小山城周围六个远近不等的山上。背负的不是武装,而是沙袋、石头。永兴高兴地说:“这样好哎,既修建了防御工事,又练了速度,一举两得。邱大哥,你现在也会划算了哎!”邱大耿嘿嘿道:“我可不想你再说我是大而划之不会处家过日子的人!”永兴道:“你也应该与士兵一样练习,不然遇情况跑起来,当兵的把当官的撂得老远,我可不要坐轿子急行军的军官!”
邱大耿又是嘿嘿地一笑道:“裤裆里冒烟——当然,那是当然!”永兴一笑:“你这谚子是捡的谁的?”邱大耿第三次嘿嘿一笑:“你问她。”指了指百鹊。百鹊笑哼了一声,道:“邱团长,你是庙上的泥菩萨——放香屁!”邱大耿又指指百鹊,对永兴道:“你看你看!”石牛说:“我们的鹊妹不打自招!我们也扛沙袋上山吧,看谁跑得快!”永兴道:“好哎,本县正有此意,牛弟、鹊妹,我们每天清早来练一次?不许缺席!
少年气融入老成气,合成了娃娃县令气质,令人倚重又轻松。在大个子邱大耿心目中,永兴的形象比他高大。四官人同干粗活,士兵们欢呼起来,苦力的干活变成了大大的快乐快乐的干活!劳累也是一种乐趣。春娃子所在山坡上,比赛的结果,石牛第一个到,最后一名不是百鹊而是邱大耿!哈哈一阵喘笑,但见远近各山上叮叮当当,吆号声彼起此伏,沉寂的山顿然生气勃勃!还有一道特殊的风景线。父老乡亲大人小孩来来往往,一只公鸡四两力,添砖添瓦。
检察了负重急行军训练情况,永兴说:“打活靶我就不看了,省几颗子弹吧,我要检查一下肉搏训练、摸爬滚打、隐蔽战术能力,还有……飞爪攀崖!”邱大耿说:“好,我们也不能光劳幼,每天还要抽两个时辰军训。”
中午,军号嘀嘀哒哒,遥相呼应,各个山上的部队被召集到城外平缓地带,说是平缓地带,其实沟沟坎坎,这是当初黄一甲团与王三春肉搏战之地。邱大耿说:“县令兄弟,既是你要检查,那就请你随便点两个连出来对拼,其余的和父老乡亲们当看戏的,不然你还会说我挑出的面子连呢!”石牛叫道:“好哇好哇!”永兴闭着眼睛点卯:“老团一营三连,三营二连。”邱团长即高声口令。
两连人甩下战时用的真家伙,換上平日用的假家伙,臂系红、白标志各站一方。邱大耿下令“吹冲锋号!这玩意儿带劲。”
刹时双方杀声震天,混在一起,却见双方皆使用的四人背靠背互依战术,初时使得双方僵持不下,渐渐凭个人能力胜出的腾出手来,帮助别人,而双方都有这种情况,仍然难分难解,飘飘雪落,啸啸风声这时也来赶场合。木枪打断了,打丢了,就抱摔滚打。
永兴从来都是当事者这回当旁观者,直看得垂涎三寸还无知觉,兴奋地叫道:“来的真的!”石牛热血沸腾,只想冲进去过过瘾。可他与百鹊只会动真格作不来假。他能用锤吗?百鹊能用镖吗?永兴急叫:“行了,快停止!”刘参谋急命吹号。双方嘎然而止收兵,大多数兵己变成泥瓦匠了。邱大耿自豪道:“怎么样,还满意吧?”永兴道;“好你个邱团长,替我分忧了,这比当初的黄一甲团强十倍,希望你尽快把新兵团训练也跟上来!”
观看了肉搏战,观众们又移位于一处悬崖,观看春娃子带领的六十个飞爪队员攀崖。六十个人一齐上,颇为壮观。永兴问百鹊:“怎么样?比起我们在云雾山如何?”百鹊翘翘嘴:“这种事只要练,谁都可以做到。”
劳动、军练两兼顾,两个时辰己到,将士们又要上山了。永兴问:“士兵的伙食跟上没?”邱大耿答:“不分冬夏一日三餐,每天一顿肉。”
风雪无阻,每日清晨,劳动队伍中,有三少年的身影,还多了个河妹。河妹又回到县立学堂教“人之初”, 清晨也去捣鼓捣鼓体力劳动,不过,她也该锻练锻练。不到一月,山上的行营建好了。有战壕、简易房舍,策化者的意识变成了现实。保安团又回到了正常军练轨道。
日子刚刚轻松了些。沈秀才与韩大商量给永兴、石牛择日拜堂。韩大说:“只是我父亲不在,显得遗憾。”沈秀才说:“嗨,一步步来,不是还有你在吗?”
十八岁的石牛、永兴成亲,正所谓双喜临门,热闹程度自不一般。大大与河妹经过特殊时刻的特殊打扮,顿然焕发,锦上添花,直惹得天天见面的众客人荡情摇意,宛然又是遥不可及的陌生仙女了。大大重拾回了羞涩,风雨兼程少年路,几多纯情竹马年,从童年到青年一路走来,河妹终于把女性最好的嫁妆——“第一次”完整地交给了他的福娃哥哥。
梦寐以求的温馨达到了极限。“福娃哥哥,”不变的称呼,声调更细腻,“我晓得,百鹊喜欢你,可我咋舍得你,除非我死了。”永兴久未吭声,然后道:“爱,折磨人。只因有了你,不得不伤她心,不知这会儿她在外面干啥,想啥没有,但愿她什么也没想。”河妹说:“我好像显得太残忍了,可我……我心里没法子。”咽咽梨花带雨哭起来。永兴轻声安慰,如唱摇蓝曲:“别哭,河妹,不怪你,今生你我是缘份,该了的了了吧。”
大大与石牛那边没有河妹这样的缠绵抒情,因为他是石牛嘛。好在大大还有一点滋润。象海潮寻找沙滩,要把你淹没。“石牛,”畅快淋漓后,大大说:“你以后学斯文点,行吗?我是说作人,多向福娃哥学点。”石牛听明白了她的话,说:“那这呢?”大大不吭声了。她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说道:“石牛,还有个事你想到没?”
“啥么?”
“你们三少年……”
“你是想说鹊妹是不是?”
“我们到好,可她……”
“唉,是啊。总是时侯未到嘛。”石牛终于有了一声叹息。
石牛不傻。
永兴、石牛的婚庆没有请唢呐,觉得太张扬宣闹不当,至少在县府里不当。百鹊忙里忙外招呼客人,俨然是个志愿者支客司。当永兴在闯笫一关、石牛闯三关时,她回到了属于她的小天地,坐在火盆边凳子上一声不吭。
这是最大的一次触景生情,她在思量,在反省。是什么原因有缘千里来相会,无份对面多相识呢?我的性格真的成问题吗……几多战阵与共, 生死相随, 长路相伴, 比河妹有资格多了, 就是没提过那话头。 太深的心情因为埋得太深变成了化石,就再也不能像火山那么容易喷出。死爹妈时她感受过孤单,在天仓山抛弃了孤单就决定了将再次感受到最沉重的一击孤单,那就是现在。别的,她还能想到什么?十八岁久经战炼依然不算阅历丰富,更没有扬枝水那样的慧根来开襟条俗,所以只有哭了。拜把四兄妹成双成对自已孤单似已分散,今非昔比。冷夜的月儿从乌云中钻进又钻出,野山没见夜鸟的鸣叫,那怕听一声也好,此时一切象死一般沉寂。
天生一人,各有一路!我百鹊就是百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咋的了?原来不好好的吗?自找烦恼!看看人家扬枝水!
终于,她哭醒了,想开了。这就对了。
她又恢复了常态。
她心理开始成熟了。
所以她今夜会睡得香,不会失眠了。
翌日晨早,军号唤醒小城己成习惯。两对新人不约而至百鹊门前。
“百鹊妹妹……”河妹扑在百鹊身上哭了。“对不起……我俩心里都……明白。”
百鹊拍拍河妹的背:“没啥,没啥过不去的。”
大大拿出一叠洋花布,说:“鹊妹妹,这是我的心意,你不收也得收。”
永兴握住百鹊的手说:“鹊妹,我们还是三少年,永远。”石牛也握住百鹊的手,说出一句心理话:“鹊妹,打天仓山相遇,我晓得石牛配不上你。”大大也凑拢来,当年五个少年的手现在是青年的手搭在了一起。沉默无语,心灵的传递。
百鹊眼晴湿了。
王三春的败象可真有点特殊,偷鸡不成,丢盔弃甲赤裸裸全身而退,这败象不亚于死一个团。进退两难何去何从是他必然的思虑。重操旧业吧,岂不自讨不是?前进吧,问罪再所难免。走动的脚步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还是迟疑着向前走。唯有一个办法看能否保得性命,那就是坦露承认这次耍小聪明,企图智取反而吃了亏,下次干脆直来直去明干!誓死夺回武器。
王三春这样想着,心下稍安。部下才不怎么担心呢,不关他们的事。
这世界众生贪生,好死不如赖活着,因为认为生命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