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的心思法码倾向了保安团那边,县府这边公案、诉讼、常务有沈秀才学习打理。他心里忽然发笑了,肯定又有了个什么歪主意。他请来邱大耿,给一张本地造黄标纸、毛笔,说:“我有几笔帐,你用笔在纸上给我算算。”邱大耿瞪圆了眼睛:“你叫我来就为这?还用得着请我当先生吗?”永兴道:“我要自已算何必请你来?听好了,第一笔,三万发子弹按一千二百人平分,每人分多少?手榴弹一箱五十颗,五十箱一千人每人配多少颗?”邱大耿算罢,永兴又报第二笔:“一个兵每人每天按两文铜钱化费,一年一千二百人要多少铜钱养兵?”邱大耿伸手道:“再……再给一张纸。”永兴笑了,拿过他那张用过的算纸看了看,又是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你忙去吧。”邱大耿莫明其妙,走了。
“啪啪啪--!”那是曾经与王三春匪兵混战的山根下,保安团在练实弹射击,每人三发,每个士兵都想过把瘾。
“轰,轰--!”那是实弹投掷体验,每个士兵都想尝一尝。
“弟兄们,”邱大耿挥手高调,“我尽量满足你们!”
永兴三少年也和士兵们一起爬卧练习,还有吵嚷的河妹与跟屁虫大大。虽非军人,规矩对特殊人物的限制失去效力,规矩是人定的人是活的,一切相对。河妹羞于爬卧射击,立射端枪又嫌重。不过河妹明白,假如叫永兴手把手教她瞄准射击,她永远也射不准。大大忽然变得勇敢,一头爬下,士兵们见新鲜事,心有所分,射击多是飞了靶。大大、百鹊射击准头好,不时得意地笑笑。石牛可就一般般了。
将士们兴奋地关注特殊人物的投弹。石牛不习惯正规投弹姿式,倔犟地带着飞锤风格,轰地一声十八丈远,约合现代量法六十米!永兴五十米强,人各有长短,这是他俩的强项,用人就在于各尽其能,扬长避短。
要知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现代人叫体验生活,调查研究。但要知海水的滋味,不一定要把大海喝干。永兴有了体验,把邱大耿叫一边去,又有话说。“邱大哥,晓得我那天为啥叫你拿纸算帐吗?才画了一笔帐,你就大而划之把一张纸用得没空处,伸手向我要第二张纸,这说明你是个生活大手大脚,不会处家过日子的人哎,嘿嘿,我当时就想给你点破,但又不自信,今日又见你训练出手阔绰,又大喊尽量满足每个人,更相信了我的测试法,我在想,这是一个人的性格闪现哎。”
邱大耿一拍大腿道:“哎呀你真神了,小时侯我妈就这样说过我,可李县令你阅历浅,比老道还老道……”永兴咧嘴笑笑:“还多呢,我在想,一个战场指挥官的决策取舍,是不是由性格在左右?古时侯军事一方总想利用对方指挥官的性格弱点投机取巧,不乏其例哎!言归正传,我是想提醒你,这军事上也一样,要会处家过日子,实弹训练每人只限一发,手榴弹用同形同重的东西代替训练,不省吃俭用,战场上又乱放一通,浪费不起,最后过日子就显得紧巴巴的穷酸了。”邱大耿正要发话,永兴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又使我想到一个问题,你听好了,全团给我找二百个训练成神射手,一百个神投手,半年后我验收,达到了目的,我马上叫沈姑娘跟你进洞房……”
邱团长扑嗤喷出个大哈哈:“我说你不懂生意,又叫大哥看走了眼,还是个奸商!”永兴格格笑个不停。末了,装老者样道:“本县命你再准备六十付爬崖爪,学苗人攀爬,不得有误!还有,第一,部队怎样练出速度、拼杀功夫,那是你的事,第二,三个臭匹匠,赛过诸葛亮,你可要求将士们献计献策,怎样有用就怎样训练,制定出军训计划,照章执行,免得乱套,我的话完了!还有还有哎,我感到射击主要要心静,我在想,假入你面对仇恨,或者情绪烦躁,你怎么定得准?我看这就是射击心法,神枪手必备的教养,叫将士们也议议。”接着自言自语道:“杀人时也得忘记仇恨才行,看来这射击也通道门哎!”
智愚的差别,同样在射击,唯永兴有感。
“多谢李县令点拨,坚决照办,早日迎亲!”邱大耿啪地立定,军礼。
君子之言重于信,沈姑娘没成亲己定亲。邱大耿己改口称沈秀才为“大爹。”沈秀才也不客气地改口称邱团长为“大耿。”永兴不准闹排场,定亲的日子,邱大耿“随嫁” 的平川亲兵们凑份子买了花布一丈、鞭炮两挂。邱大耿呢?用自巳的俸薪买了花布八尺、针头花线、发卡,另五尺粗布是孝敬大爹的,至于相认亲丈母娘,似乎显得次要,日后再说吧。鞭炮放在衙门外,聘礼摆在永兴官宅里,那里是姑娘们临时娘,再怎么从简娘家也得摆几桌客。
散客送客时,沈姑娘壮起胆低着头说:“邱团……邱大哥,衣裳脏了拿过来我洗!”言未尽,害羞地甩身跑里屋躲起来,心还在咚咚跳,这是封建与开放的冲撞。邱大耿见沈姑娘的悦音羞态,心里那个甜呀,直想一枪毙了自已!
春娃子排长本不够资格参加从简定亲宴,但他是三少年结拜兄弟,与百鹊呼吸有别但共命运,岁月中眼看着并蒂莲从眼前飘现,人家是千里有缘来相会,自已却无缘对面不敢认。借助一点酒胆泡上苗家人传统的直肠,轻轻地却是公然在县府内放肆情歌:“阿妹子脸乖乖舍,阿哥我心痒痒哎,黑了看星星舍,白天望太阳哎--!”万千相思,寄托于歌声,比往日更哀怨深情,十五岁余的百鹊你是不懂音乐还是情窦未开?“春娃子大阿哥, 你是不是喝醉了,” 百鹊见壮道,“ 河妹, 大大, 牛二哥,我们送送他。”几人应声而至, 簇拥着春娃子阿哥上了路。
这么好的兄弟姐妹情, 令春娃子心灵升华、奋发:“阿弟阿妹们莫送了, 回去吧, 大阿哥知足, 大阿哥不作刺笼的麻鹊要作天上的岩鹰,一定干出个样子给你们看!”
这一年的皇历书就要翻完,只剩最后一页了。县府衙门外边贴出了一张县府公告:“凡来县府恭贺新任县令的、拜年的各区区长、乡长一律不收礼,收礼还收银百两,一律向左拐,交教育督学处登记功德名,用于本县修建县立学堂。”围观者络绎不绝,明事者喜笑颜开,向周围人讲解。
好一场大雪!大山倾刻间白了头,纷纷扬扬,前赴后继,踏没同伴的身体,终于占领了山河,一统江山。下得寒鸦无栖处,麂子寻窝无走踪。似乎把大地众生封锁包围在家不能动弹。
据探子回报,王三春与残匪己脱离远定县境,逃往紫阴县嘉临江一带大山中。远定县雪山路上,同一天,一百四十个本乡特工队员同时行动,各带两名便衣兄弟,翻山越岭,脚印伸向四面八方,伸向自已的家乡。带着公干经费,带着保密使命,搜集排查本乡命案财主、坏财主、坏区、乡、保长情报,来年正月二十统一回县交情报,同时带着千叮万嘱,不得误查怨枉,不得泄露口风,误事者军法从事。回龙兴区县令后院的特工队员驾轻熟就,因为有区长尹天应同道为谋。
石板山付家孤苦两夫妇,守着岁月摧残的石化小屋,一盏经常断油的桐油灯,不是风烛残年胜似风烛残年。傍晚,有三人登门。主客相见,还是客方先开口。“大婶、大叔,我们看你们来了。”
“你们是……”
“我们是石牛的兄弟。”
“啊?石牛在哪,恁个不回来?”
“石牛这次不回来,下次回来。这是石牛给二老带的布匹,叫你们缝套衣裳,还有点心,叫你们尝尝,他想回来,这次不方便叫他回来,回来不了,我们走的时侯他哭了。”石牛妈叫了声“天啦,我的石牛哇!”哇地一声哭起来。男人就是与女人不同,石牛爸露出惊喜的笑容:“这些……布是石牛扯的?他有钱了?”
“他比我们有出息了,大婶莫哭,石牛还定了亲,我们下次回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这消息可止住了石牛妈的哭声。破涕为笑:“真的呀?”
“他妈,给石牛的弟兄烧个茶,煮个饭吃。”看看光景,三人说“不了,我们还忙。”
远定县李县令不准下官送礼、拜年,但城中老百姓给县衙开天辟地头一次拜年,李县令等众官却喜笑颜开接受了,锣鼓喧天,鞭炮喜爆,彩龙船耍到县府内院,耍到保安团军营内。
翌年正月底,保安团校场台上集聚着李县令、沈秀才、韩大、邱团长,石牛、百鹊等官史,台下一百四十个特工队员、一千荷枪实弹将士。他们将同时分赴远定县山山水水,护驾、执行当场枪决恶命财主、免租分土地任任务。对无命案的坏财主实行镇压,只分其土地,强迫自食其力。对阻难均田者,杀!
“弟兄们!”邱大耿团长高吼动员令,心情激动,“我们干的是一种为劳苦大众行侠仗义的大事业,一件前人没干过的光荣事业,让我们干了!为了大众,也为自巳战斗,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山摇地动。
“出发!”
邱大耿那几句动员令是沈秀才教的。
一股股分流沿着上次踩出的熟门熟路而去,上次是悄悄地干活,这次是明火执杖,同时大行动,收突然袭击之功效。时间,限十天内完成枪决任务,春末完成免租分地任务。雷厉风行,一鼓作气。
石牛公私兼顾,随队回石板山看爹娘。率队的是刘排长现在是三营营长,带一名原特工、五名士兵。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了!永兴交待给石牛他们的政策是,冯保长的土地暂不动,一则可显石牛大量,可感动一下冯保长,二来因为你石牛毕竟欠人家一条人命,虽然是被逼的无心过失,没坐牢是你年幼,天大的造化了。
“嗨嘿呀呀--,嗨嘿呀呀--!”无人烟山路上,石牛的吼声又复苏了。
迎春花开了,万物在它的带领下伸伸懒腰,睁开睡眼,打个哈欠,纷纷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