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思衡自然是不会管善后打扫战场的小事杂事，他吃完饭就抱着婴孩淡定的回到车厢里。
刚一坐下就有人传音入密，只有简单二字。
“孩子。”
潘思衡嘴角微翘，传了一句回去：“小胖‘看’出来了？”
在私底下他从来喊得对方是小胖，而不是什么虚头八脑客气虚伪要命的张兄弟，哪怕他心中是真的把张现锋当成了兄弟。
兄弟从来不在言语里，只在心中。
相信各位也品出来了，这个给潘思衡传音的正是金刀厨子张现锋，显然张厨子也不单单只是个厨子。
不知道他两位关系的，可能觉得潘思衡这话有点伤人心了，毕竟人家是瞎子，怎么还能说看出来了，这不是当着和尚面骂秃驴么。
但张现锋没有生气，虽说上一个敢这么取笑于他的，已经沉到湖底了，但这两人的关系深厚实在非比其他人。
不，其实应该是三个人的关系。
不过另一个现在还苦逼的正在打扫战场。
“你心里有数就好。”张现锋传完这句话后就不再言语，兄弟做事他从不会去指手画脚。
潘思衡知道这是好兄弟对他的关心，虽说言词里没怎么体现出来，语气上更是有点不客气，但是他懂。
他的兄弟也知道他会懂。
他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兄弟在劝他小心。
这才是真正胜似亲兄弟的好兄弟。
在这个江湖上多是寒人心的刀子，潘思衡见惯了尔虞我诈，刀光剑影。
就像之前那场莫名的厮杀，今日他胜了，来日未必还会胜。
可，他是个既有兄弟又有真心朋友的人，所以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刀山火海，哪怕是地狱深渊，兄弟和朋友都会陪他走下去。
所以他更不可能会抛弃怀中的婴孩。
朋友的骨血，怎能不管?
......
风萧萧兮燕归巢，壮士伏死兮魂何往。
之前一个个还活蹦乱跳，喊打喊杀的人被侠帮弟子拖进挖好的土坑里，再也不能呼吸。
横躺着进去的有白巾人，也有侠帮弟子。
然而埋葬他们的侠帮弟子没有多余的表情，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或许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处理同僚尸体。
这就是江湖无情的一面。
不知在哪天这些挖坑埋人的人可能就会死在某一场江湖争斗当中，到时候又不知谁来埋葬他们，或许连个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
然，就是这样的江湖每年吸引着无数个像孙靖昌一样的年轻人投入其中，一批又一批。
离家燕尚有返家之日，却不知横死之魂归向何方。
这血腥残酷的一幕刺激的初入江湖不久的孙靖昌微微摇晃，面色潮红，双手握拳捏的极紧。
这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兴奋的颤抖，这是他向望的江湖啊，他怎么可能害怕。
弹指杀人，酒杯悬空，剑气四溅，凌空拉人。
这种种不就是他想来江湖的意义么？
如果怕了，他就不会说走就走，没有任何顾虑犹豫的就离开家乡小镇。
如果怕了，他早在离家之后的半个月里就会返回家乡，顶多被老头子打一顿。
他深知，自己所看到的只是江湖的冰山一角，没有见识过礼奕的上上下下，大江南北，岂不是白来世间一趟。
不去喝到最烈的酒，不去参与属于他的江湖恩怨，一辈子呆在家乡小镇做个无赖头子有什么好的。
离开家乡，离开老头子对他的约束，海阔天高任他飞任他闯荡，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虽然想家，但他不会现在回去的。
他要骑着高头大马，抱着最美的江湖仙子回到家乡。
不，他还要多抢几个仙子回来，给家里的几个弟弟一人一个！
如果说这是孙靖昌入梦之前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他闯荡江湖的想法更加猛烈。
梦中世界的他接触不到武道修行，普通人的一生极其短暂，但在礼奕只要他能继续修行下去，寿命就一定会大大增强，甚至有机会成为长生的仙，摸索玄妙的道。
区区江湖险恶又岂能阻拦他去追求这样好玩又有趣的事？
当然他不是毛头小子，有句话说得好，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这句话放在梦中世界是再恰当不过，但放在北清州的江湖也有可取之处。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会小心再小心，蛰伏着积蓄实力，一旦哪天他觉得自己行了，就绝不会再让某些事重演了。
比如鬼祟渡过小溪，又比如行尸袭杀流民。
孙靖昌眼角余光瞥向那些在之前碰到江湖仇杀就退缩后撤的流民，心中感叹道：“这就是没有实力的下场，命不由己呀。”
他孙靖昌即使武功再差，那也是练出内息入了门的人，只可惜这种实力还远远不够他掌握自身的命运。
他的内功心法是礼奕朝廷颁发给各个州县学堂的《浩然养正篇》，州县下属的村镇私塾只要来讨要，自然也会给。
君子六艺礼、乐、御、数、书、射。
射这一艺，放在礼奕时代就是武道修行，礼奕虽说以儒为宗，以礼奠定国基，但从不忽略兵家事，自然也重视士子的身体素质。
这《浩然养正篇》是最基本不过的内功，练出来的内息中正平和，没有任何特点，还进境缓慢，但这是孙靖昌唯一能接触到的功法了。
不过让孙靖昌至今思来心碎的是，这本内功心法的内容记载是用贴经的形式记录的。
贴经是指把经文贴去几字，令学子填补，相当于梦中世界的填空+默写。
而具体到《浩然养正篇》上，则是把整篇口诀隐去，在正文上把一段儒家经典文章的一部分字句空出来不写，留下剩余的部分，让要学习功法的学子依据上下文默写出空出的部分，那空出的部分就是内功的行气口诀的部分字句。
一句很简单的“下收谷道，上提玉楼”，八个字就是八道贴经题。非得你翻书查阅，解出来后才会得到一句口诀。
因此一本《浩然养正篇》学子想要全本解出来需要翻阅极多的圣贤文章，寻章摘句的去找。
这充分证明了知识就是力量这一朴素的真理。
同时《浩然养正篇》的贴经集最低掌握在县学手中，如果书院与私塾的学子要学，每个月初九，十九，二十九才会有专人下来展示半个时辰的贴经集。
向时有志于学习内功心法的学子就会去考试，拿着纸笔去做贴经集，考试时间过后，考官会检查学子所携带的纸张，以确定学子没有私自摘录贴经集。
这一招就是防止有学子不好好学习圣贤文章，为了学习内功，光想着在半个时辰里抄录贴经集的题目然后回去翻书做题。
孙靖昌不喜欢读书的原因，有一半就是做《浩然养正篇》的贴经集做出来的。
换句梦中世界的话那就是，他做题做吐，背题也背吐了。
他的性子向来跳脱，虽然想学内功，但在家里老头子不帮忙的情况下，他实在难以轻易解出内功口诀。
传功的先生也不是每个月都一定来，就这前前后后三年，他终于解出了《浩然养正篇》的上篇。
至于中篇和下篇，分别在府学和州学里，他没有功名在身进不去自然也学不着。
不过也鲜少有人去学《浩然养正篇》的另两篇，上篇的修行终点就是打通任督二脉，这已经是不少武夫练气前二十年的奋斗目标了。
他自己觉得纯靠自己理解能够修出内息他已经很天才了，再加把劲说不定有希望在二十五岁前皆通百脉。
八岁入蒙学，九岁开始解贴经，十二岁才开始修行内功，瞎摸着修炼一年，十三岁才有气感，快十四岁时终于有了内息，现在孙靖昌十五岁，养了一年多的内息至今还在《浩然养正篇》的上篇第一层。
他没有师傅传授，很自然觉得，一年修成功一层，哪怕后面难度越来越高，不过也就三层的内功，怎么算他日积月累之下也应该修到上篇大圆满了。
毕竟才一个上篇的基础内功罢了。
他知道一般的江湖武夫能够在修出内息的前二十年就皆通百脉算有天赋了，时限越短越说明这个武夫的根骨好。
因为《浩然养正篇》适用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是礼奕朝廷大儒研究出来推行天下士子的功法，不像有些功法需要苛刻的身体条件，各种体质才能修行。
所以通过《浩然养正篇》越早修出内息就越说明一个人有天赋，以他解出功法后用了一年时间才入门的速度来说，其实他的天赋是一般偏好。
这些日子里他先是运转内息对抗鬼祟阴寒，又是艰苦逃命，时刻不忘运转内功来缓解身体的疲劳，在外部高压的环境刺激下，他最近这两天觉得自己突破入第二层的日子不远了。
所以他突然有了信心能够二十五岁前证得小武位，不过少年人都是这样，盲目且怀有信心，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一层曰养气归息，做到有气感并且修出内息就算练成功了。
二层曰化息为力，只有到了这步才是真正修出了专属于《浩然养正篇》的内力。
三层曰通行周天，运转内力先是达成小周天再是转成大周天是这一步的目的，先要成就是任督二脉先大通练成小周天，然后再皆通百脉练成大周天。做到这步只要自己不作死，百病不生，寿命可达百岁。
其实武道修行的前面步骤都差不多，基础功夫上《浩然养正篇》未必比那些绝世武功要弱，里面每一层的修炼次第都是讲的明明白白。
只有到了中篇，下篇的武道修行次第上，《浩然养正篇》才会被那些奇功异法拉开差距，但在铸造根基这块倒是完全不虚的。
别人的战斗是很精彩，孙靖昌也不忘自己的修行，就此盘腿而坐，运转内功。
殊不知，在他闭目修行时，有人已经在默默观察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