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合财心里一窝火,他就想找个人撒撒气,于是便突然冲手感喊了一句:“别老吧唧嘴!”
“在你家吃口饭真是费死劲了,我吃饱了,伊阳,回见啊!”手感把筷子撂下就走了,走出两步之后,他又转过身来对伊合财说道:“老爹,你早晚得对我说声谢谢!”说完之后,他又走了。
手感走之后,这满桌上,没有一个能让伊合财顺利发火的人,大哥伊然他不能发火,大嫂艾瑟尔他也不能发火。
二姐伊阳是家里最辛苦的一个,谁舍得跟她发火儿?剩下的就是伊文,肖安娜和伊琳了,伊文是他的骄傲,肖安娜和艾瑟尔一样是客人。伊琳从小他就对她小心翼翼的,怎么可能冲她发火呢?
他自己也知道,他之所以敢跟手感发火,也是因为他知道手感脸皮比较厚,不会计较。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跟他掀桌子了,他三十多岁,却好像更年期提前了。没人知道他其实心里压力很大。
库房里堆满了他贪图便宜买来的大批残次识别牌,还有他一时冲动添置的不少地下室实验室用的实验器材设备,他前段时间赚了不少钱,但是他花钱没有计划也没有节制,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未来会越来越好,正是因为这些幼稚的想法,让他着了其他祭坛使徒的道。
现在他又一次进入了入不敷出的状态,祭坛生意严重滑坡,他再一次陷入财务危机当中去了。
他剩下的钱甚至都不够交第四季度的公摊照明、燃气、水、电费用了。
他眼珠子一转,换上呵呵笑脸,将目标放在了伊阳身上。他知道这段时间伊阳攒了不少钱,她口袋里有钱,她一直想要买一块属于自己的梯田地,而且她就要攒够了。伊合财之所以知道她这点儿秘密,也是因为她自己每天都叨咕一两遍。
但伊合财还不知道,伊文也已经是个小型富翁,口袋里装满了天使币。
“那个,伊阳啊,商量个事儿……”伊合财一边缀饮杯中热水,一边以大家长的口气开了腔。
听见他这副口气,所有人都埋头吃饭,谈话声瞬间停了,他们之前还在讨论大哥大嫂的婚期问题来着。这么安静倒是让伊合财觉得稍微有些不适应,他四顾看了看,提高音量道:“哎?你们怎么突然停下了呢,接着聊你们的,我和伊阳有点儿事儿要商量。”
伊阳也大概猜得出是什么事儿,她的表情一下变得凝重了,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其他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伊阳,都知道伊合财这是又要管她要钱了,气氛有些尴尬,简直就是在尬聊,但大家都没办法。
果不其然,伊合财用极其不要脸的语气开口了:“伊阳啊,你看,马上就要交四季度的公摊照明与燃气水电费了,我知道你那儿有点儿闲钱,你看,是不是先给垫上点儿?你大哥有女朋友了,三弟和小妹还在上学,你也知道,家里头困难啊……老爹也只能指望一下你了。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不能跟你张这个嘴。”
伊阳不做声,把头低得低低的,一看就是不想拿这笔钱。
她一直想买一块梯田地,把地租出去,这样每个季度她都能收一笔上打租,而且还不用付出辛苦。她每天都在说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她想买一块梯田地,不要三块,也不要五块,小小的一块就好,8-10亩就好,这是她的梦想。
她说了这么多年,攒了这么多年的钱,为什么从来没人听她的心声?
她不想每个季度,每一天都起早贪黑地浸种催芽,育秧,秧苗入田,施肥,浇水,锄草,收获,无限循环下去了,那样太辛苦了,那样的日子暗无天日,没有尽头。她想要用更多的时间做些更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把毕生精力都浪费在侍弄庄稼上,虽然她热爱那些梯田地,她从土壤中收获了丰衣足食。
她也想认字,也想读书,她不奢求自己能上学,但她希望能有多余的钱买些纸笔,买些书,买那种带辅助拼读功能的精装书。
她甚至也想买一条肖安娜身上穿的那种漂亮的,没有补丁的裙子。
她也想知道什么觉醒者,什么是亡者,她并不嫉妒她的弟弟妹妹,但她明明做得到,能让自己过上更好一些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当她就要触碰到那种美好的未来时,都会有无形的力量,莫须有的责任和压力,把她再次打回原形?
因为她是姐姐吗?因为她年长吗?因为她懂事,听话,不计较吗?
这不公平。
想着这些,她简直就要痛哭流涕了,这张桌子上,没人理解她,哪怕是她的男朋友手感,都没法完全理解她的痛苦。但她的痛苦之内,还有额外的痛苦,那是一种“我不该这样想”的内疚,是这世界上所有好人都要承受的自我谴责之痛。
别这不甘和内疚的双重痛苦折磨,谁还会在乎当着大家的面无声流泪?
可伊合财却假装没看见伊阳哭了,还是在自顾自地说着:“老爹知道,这么些年,为了撑起这个家,你最辛苦,也是你最不容易。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你牺牲了太多,这些老爹都知道……”他恬不知耻地竖起一根胖墩墩的食指道:“最后一次,伊阳,帮我渡过这次的难关吧……”
他恬不知耻地将一双胖手合士,身为人父,向孩子讨要的样子是最最令人厌恶的。
两行清泪从伊阳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抿紧着嘴唇抬起了头,用力地点点头。
她的委屈无人知晓。
她的委屈有人知晓,但人们装作不知。
她将缝死在衣服里衬的布兜撕开,拿出了里面所有的钱,轻轻地放在了伊合财的面前,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起身,上了楼。她浑身都在颤抖着,因为,如果不这样忍耐着,她可能会淘嚎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