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入秋。
小枫的五酿奶酒,已经能够稳定酿出,证明她的酿制方法是成功的。
林东成已经派人过来取了六批奶酒。
六月,顾剑离开瓦图,林东成来送补给。
之前,小枫曾经问过古通斯特,奥格是什么人?
古通斯特只告诉她,奥格是他和阿翁的一个故友之子,是豊朝人。
他是西境众国最大的商团,驭风团的团首,三年前帮他建立的瓦图。
其他的古通斯特没有多说,小枫也没多问。
奥格姓甚名谁,小枫并不在意,她只知道他这个人对瓦图很重要。
小枫知道林东成是驭风团风部的大执事,负责瓦图每一季的补给。
离开瓦图的孩子们,正在他的风部历练。
她喜欢这个质朴旷达的男人,觉得他像自己的阿兄。其实他和自己的五个哥哥们完全不一样,但小枫第一次见他就脱口而出,喊了句:“阿兄!”
后来,林东成让她叫他东哥。
林东成称奥格为少帅,有敬重有爱护。
林东成第一次见小枫就没有任何虚套,直接又诚恳地问她:“少帅说你在酿酒,丹嗤上品奶酒在西境能卖好价钱,不知你能酿哪种?”
小枫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想酿酒,大家都以为她只是打发时间,才要学着玩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在赛荣阿妈家喝了那碗奶酒起,她的心里就有了盘算。
瓦图村民多是妇孺老幼,现在虽能依靠自己的劳作和外部的资助,维持着千余人的日常用度。但如果想复兴部族,这样恐怕是旷日持久也难成的,瓦图需要货殖营生。
当年小枫在豊朝,流连米罗的酒馆不仅仅是思乡,也因为她那里确实有好酒。
西州人自古善酿美酒,她这个西州的嫡公主,有能饮善品的禀赋。
小枫虽从未经市井生活,也不懂行商坐贾。身为异邦富国的公主,做过天朝大国的太子妃。哪怕无心问津世俗,她的眼界却是天生的。
小枫知道酒是好东西,蕴藏着无限价值。它既能入皇家贵胄的金樽玉壶,也能入寻常百姓的粗瓷大盏。
在西州,葡萄美酒占了商贸收入的半壁江山,更是他们建立邦交的重要助力。
一首,将军百战竟不候,伯良一斛得凉州,道出了世人对这杯中乾坤的疯狂追逐。
在豊朝,这样的大国,每年从酿酒业收取的专门税赋更是惊人。
她曾经听阿妈说过,丹嗤奶酒在西境诸国很受欢迎,一次重要的节庆或祭祀,就能饮掉千斤。
“六蒸六酿,我还在试酿,但酿期七天的挏治奶酒,已经全无问题。”
“到七八月瓦图牲畜产奶的高峰,我每批能供应五百斤挏治奶酒。周期十二天,但它不能久储,只能就近售卖。”
“六蒸六酿,我刚到三酿,酿制方法正在改良中,成功后每批可以供应二百斤。周期三十天,这可以售卖到西境各国,乃至豊朝。”
小枫对于奶酒的制作和产量。品质甚至售卖,都已如此胸有成竹。这实令林东成刮目相看,他这才明白当初顾剑为何如此慎重托付此事。
“好,这次我走先带一批走!后面我就按照你定的时日来取!”林东成也不拖泥带水。
从五月到九月,赛荣阿妈、乌林达阿妈,温敦阿姐她们带着七八十个妇女,跟着小枫一起酿酒。
在炎炎夏日,她们放牧喂养,挤奶熬煮。虽辛苦万分,但仅用了五个月她们就挣到了,从前一年也挣不到的银钱。
最近,林东成特派人来说,已经有好几个豊朝的商家愿意提前给定金,预定她们后面的新酿,特别是五酿奶酒有多少包多少。
丹嗤秋祭,在九月初九举行。
八月中旬,顾剑和林东成就带着驭风团的亲信,接应分批到来的敕云部众。
敕云部大酋长散达烈,这次派来的是他亲卫队的三百名精锐,都是二十岁左右尚未婚配的年轻小伙。
这些精壮彪悍,风华正茂的敕云男子,为宁静祥和的瓦图带来了更加蓬勃,更加充沛的活力。
他们在翠色萦怀的大地,尽情驰骋,追逐猎物,带着孩子们一起嬉闹。
他们在篝火熊熊的夜晚,喝最香醇的酒,敞开结实的胸怀,释放丹嗤人的豪情。
他们在美丽姑娘的帐前,唱最嘹亮的歌,跳最恣意的舞,让高亢清脆的筚篥声流入云际。
饮马酪取醉,歌呼而相对,情起而相拥。丹嗤人的婚配,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礼教束缚。父母也不会强加干涉,任他们自由选择。
碧空如洗,白云飘飘,夏风习习。
小枫站在高坡俯瞰,绿茵如毯的草原上那新添的许多帐篷,如雨后蓬蓬绽放的白色花朵,在旷野上格外醒目,是那么圣洁美丽。
它们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同胞,它们展示着富饶肥沃的瓦图,还有温柔勤劳的瓦图女子。
这每一个装点着五彩长缨的帐篷,都有可能谱出一段恋曲,然后成为一个新家的开始。
同宗同源的敕云男子,个个英武不凡,他们是丹嗤的好男儿,是赤仁山的不灭狼族。
小枫为所有熬过战火烧灼的瓦图女子,感到开心。
她们是最柔弱娇艳又最坚强不屈的娑罗花,她们值得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幸福。
在与她们一起的忙碌中,小枫知道敕云的男子们,如同投在宁静湖面的颗颗石子,早已让阿姐阿妹们心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温敦在炉前一个人的发呆和娇笑,苏阑的牧歌悠扬出的缠绵旋律,阿音送出的袋袋奶酒和脸上的羞红......
他们年轻强壮,她们热情美丽,他们谁也不会辜负已经萌动的春芽。
从此她们的快乐有人分享,她们的忧愁有人分担。
从此她们的孤独有人填补,她们的痛楚有人安抚。
从此她们有人可拥吻,她们有人可共眠。
在与自己的忙碌中,小枫笑着婉拒了为她唱起的歌,为她跳起的舞。
她藏起年岁,快乐地成了他们所有人的阿姐。
她为他们酿酒,与他们赛马,挥洒汗水和笑颜,然后紧紧关闭心门。
只是,往往人们最想关闭的,正是他们最难关闭的。
这些爱慕与热情虽未被接纳,却也狠狠地撞击着,小枫以为已经封死深埋的那道门。
让她听到了那里藏着的幻念和思念。
昨天,不是试酒,是真醉。
小枫的眼前有幻念。
看到小红马的一刹,她狂喜,以为是他。
但那踏雪的四蹄告诉她,他不是。
她的心,便在转瞬又被碾成了飞灰。
他没有剑,他总是站得很远,她不敢走近那遮挡,她怕幻念成空。
小枫的远方有思念。
她梦到过忘川的水,梦到过点点的飞萤,梦到过上京的雪。
却从来没有梦到过那个人。
她平静醒来,没有痛楚。
只是心被剜空,盛满思念。
怕被幻念寂灭,又被思念纠缠。
她无处躲藏,只能一醉。
小枫知道昨天送她的是他,还知道前次是他,第一次也是他。
但她什么都没说,因为那是她的贪念。
丹娃远远看到,带着一批新酿奶酒回来的小枫,她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开心地说道:“小枫姐姐,新酿的奶酒已经好啦!嗯,真香!今天达苏尔他们也都回来了,准备参加秋祭大典。听他们说,豊朝的新帝登基,要大赦天下,减免百姓税赋,后面他还要大婚,又有特赦。太平盛世生意好做,以后会我们的奶酒售卖得会更好,今后有的忙了!”
“有的忙最好了,乘着阿姐她们还没嫁去敕云部,我们要再多做几批。这样到了秋末,村里又可以添补不少东西,大家都可以舒舒服服过冬了!”小枫脸上带笑轻快地说道,可是她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而是滑过了一丝落寞。
丹娃忙着把酒送进帐篷,没有注意到小枫的异样。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只见小枫把几袋奶酒扔在小红马的背上,一声不吭地骑上它飞奔而去。
丹娃连着唤了好几声,她也没有回头。
一人一马,飞驰了一程又一程,但马上的人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只想奔跑,不停地奔跑。
让一切都被抛在身后。
让一切都被风沙卷走。
不知踏过多少,漫漫长路。
当小枫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神秘梦幻般的色彩前面。
它似一种颜色,是碧蓝、是金黄、是黛绿、是殷红,是银白......
它又似你能想到的所有颜色。
小枫恍恍惚惚,直到她看到了鱼跃翻起的水花,听到了水鸟飞过的鸣叫。
她才真正看清眼前,原是万顷的琉璃湖水。
它是活的,层层鳞浪正随风而起,含着金光在跃动。
瓦图美,若和这里比,它只能是尘世。
这是哪里?小枫不知道。
是她的虚空幻境?
它不空,能触摸。
它不虚,很真切。
它是,她幻念的圣境。
正在低头饮水的小红马,突然抬起头望向前方,发出了几声高昂的嘶鸣。
不过片刻,湖岸的那边也传来了更加响亮的的嘶鸣,不是几声,而是一片,它们都在回应小红马的呼唤。
小枫恍然想到:“小红马这是你的家吗?你想家了,是吗?去吧,去吧,去找它们吧!”她解开马鞍,拍拍了小红马的背,小红马欢快地又嘶鸣了几声,四蹄飞踏,奔驰而去。
“回家!”望着飞奔远去的红影,她想起当年无论怎么贪玩,最后仍会急着回家的小九。她笑着喃喃自语,任由泪水滑落。
落日伴黄昏,晚霞燃枫林。
小枫拎着几袋奶酒,漫无目的地在湖岸的山坡上游走,她眼中没有路,她心中有忧伤。
坡岸起伏,停停走走,远处高坡上现出的一片红叶林,一下暖入了小枫的眼,那是枫树,她认识。
才值初秋,枫叶尚未经霜,但霞光中枫林红橙叠染,风情别样,亦是绝美。她眺望去,林中似还有一座木楼,引得她不由一路走近。
小楼斑白,桦木建造。上下两层,分屋几间,灯暗门掩,未见主人。看它静立眼前,小枫脑中浮出了一个字,是那个她曾一边流泪一边写过的,让她刻骨铭心的“家”字。
家,不就是这般模样吗?
眷念漫升,她不想再走。
微风吹拂,丹霞洒染,在小楼前的草坡上,小枫缓缓躺下,闭起眼睛,想将心中的忧伤慢慢抽离。
连天的湖水映照着云烟变幻,两岸是万木争辉色彩斑斓,河道随山势蜿蜒,迂回远长。如果说瓦图能让时光慢了下来,卡纳斯却可以让时光都静止,没有过往,无需将来,只在此间。
不知何时,一个长长的人影投在了小枫的身上,它揉着夕阳,仿佛一层带着温暖的薄衾。
小枫似有察觉,微微睁开眼睛。可奇怪的是,这样突兀得出现一个人,她竟然没有一丝害怕。
是他,她侧目望去。
浅灰的长袍,宽大的帽兜,依然遮住了所有,她什么也看不到。
所以她只幽幽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好奇惊奇,只有浓浓的慵懒。
“这是我的家!”顾剑犹豫了片刻,还是用密语传音答了她,可听不可辨。
“你不在瓦图的时日都是住在这里啊!真好,你的家!”小枫依然躺着望着天空,声音很轻像是和影子在说话。
顾剑没有再答,他怕,怕心中的狂喜惊了她。小枫的倦意未散,懒懒侧身,微微蜷起,还想要入睡。
一个侧卧的女子,一个俯视的男子,两个人的沉默,他们让清朗的空气起了一丝尴尬,一缕暧昧。
他在,又不说话。
自己想睡,又不能睡。
浸在这莫名的沉默中,小枫有些恼火,但又不想发作。毕竟现在躺着得是他的家门口,毕竟奶酒是他帮着卖的,毕竟小红马是他送的,毕竟......
她无可奈何,只能昏沉沉地坐起,想着找个话头随便和他聊聊几句,总好过现在。在瓦图时从来没和他说过话,他总是站得远远的。
只是,也不知是哪根弦,拨错拨乱。
小枫一启音就来了句“你有爱的人吗?”
话音刚落,小枫赶紧晃了晃脑袋,一激灵睡意全无。她想应该没喝醉吧,赶忙瞥了一眼旁边,看酒都还在呢。
“奇怪,这醉话是怎么自己崩出来的。”小枫感觉脸上滚烫,嘴里发苦,心里更加气恼起来。
怪他为什么这时候回来,怪眼前暮色湖光太过美,怪吹过的凉风,怪草间的秋鸣。反正怪谁,她也不想怪自己,本来今日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小枫默了声,拿起酒袋猛得喝了几口,等下面的继续尴尬。
“有!”顾剑差点没能控制住催音的真气。
正在懊恼的小枫,心里顿了一下又酸了一下,还是偏过头笑问道:“她在哪里?”
“她有爱的人!”小枫听这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实在没办法接下这话。
“哎,还是那句话醉话的错啊!”小枫心中哀叹,怏怏地说道:“算了,还是喝酒吧!我新酿的!”她扔了一袋奶酒过去。
顾剑接了仰头喝起,他以醉话回应了她的醉话,也只能喝酒了。
两人就这样将沉默化成尴尬,各自喝各自的酒。她一口,他一口,她又一口,他又一口,最后倒是有了一点默契。
清月升层林。
顾剑细细品这酒,清冽且醇厚,还透着一丝曼妙的奶香,回味是淡淡的甘甜,绵长不绝。他品酒无数,千杯不醉,今天这酒缠绵悱恻,入喉又入心,贪饮不伤人,值得独沽一味。
小枫今天本来很开心,终于酿成了六酿奶酒。她鼓起勇气,特地跑去送给他,可惜他不在,回来又听到了丹娃的话。
这六蒸六酿的圣饮,一点一点蔓延到的小枫血液,将微微的醉醺铺满了她的全身。一种飘忽的轻松让小枫的心渐渐沉迷,眼神朦胧,思绪漫飞……
她想起顾小五,想起翊王,想起太子,想起自己最后对李承鄞说那句:“答应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想起师傅,想起顾剑,想起那朵花胜和那只她想紧紧握住的手。她眼中的泪不停地溢出,一颗一颗滑落草间。
悲伤,迷惘,和酒饮下,可醉千年。
小枫的脸越来红,她觉得胸口、背后、颈间,总有一股股热流在不停蹿动,让她烦躁让她浮躁。她不时地用手去抚一会,扇几下,又扯一下。后来,不知怎地就弄散了发髻,不知怎就就碰开了领口。
良夜,秋水映月,清风微拂。
她云鬓微乱,她雨带梨花,她领如蝤蛴。莹雪凝脂,泪痕斑斑,浮红点点,研成了世间最艳冶的颜色,让顾剑乱了心神,差点跌了酒袋,差点失了呼吸。
他慌得倏地站了起来,强把语调压出平静:“我送你走!”
“我...不...走。”小枫含糊不清,绵糯低语。
“你醉了!”顾剑继续强压着莫名的燥热。
“我......没......醉......”
“我......不......走......我......还要......”
小枫嘤嘤呓呓,不自觉咬出长长的尾音,让顾剑的心巍巍颤颤。
“你现在不走,就走不了!”这话语的意思和带着一丝游离的语调,在此情此景中有种说不出的邪魅。
顾剑不禁一怔,心惊这没有藏住的欲动,更慌更乱。只是此时,如若他能看到自己隐在帽檐之中的双眼,那耀动的火种,又会是怎样的慌和怎样的乱?
顾剑看着小枫长大。
她的一滴泪,能让他一切都空。
她的一抹笑,会让他一切都有。
顾剑看着她,自己慢慢长成男人。
是听明白,还是听错乱,小枫站起了身,晃晃悠悠朝顾剑走去,径直盯着那被宽大帽檐遮住的背后。
她美眸斜睨,迷迷蒙蒙,不知是醉是醒,竟挑衅地说道:“走...不...了,走不......了,你...会怎......样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揭开,那让她无比讨厌的遮挡。可话还没说完,她脚下就虚浮一滑,往前一个踉跄,跌向顾剑。
顾剑见状赶紧抬肘一架,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和要倒的身体。可这一触碰,他感觉自己像是碰到了一块炭火,烫得他不禁想往后缩,可又怕她跌倒,只能苦苦架着。
他藏,他躲,这烫最后还是引出了烈焰,燃向他的全身。
“我...不...走.....,你也...不要......走......”
小枫不罢不休,不依不饶,顾剑为自己堆垒的高墙寸寸颓塌,跌落火海。
近在咫尺的她,双眼迷蒙空幻,被酒力催得朱颜坨红,丹唇妖艳欲滴,空气中还弥散着奇异香味,有她的幽幽体香,有丝丝奶香,还有缕缕酒香,这无一不让他热血贲张。
春光旖旎,销魂蚀骨。
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一次轻浅的呼吸,对顾剑都是致命的诱惑。他丹田中的热力被撩拨成波涛汹涌,男人最原始的武器,已经按耐不住要出鞘。
是这一秒或是下一秒,顾剑感觉自己就快要失去了控制。
她的酒入了他的喉,七分化作了惊艳,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剩下的三分又酿成了情欲,是一重一重的冲动。
一重是千万年,一重是一刹那。
最后,只听到一声深重的叹息,顾剑指如闪电落在了小枫的睡穴上,瞬息她就瘫软在他怀中,如一池春水。
顾剑压着沸腾的欲念,将她放到床上,轻柔地盖好被衾,然后未作半点停留,飞身出去关上房门。
在门关好的瞬间,他已如幻影闪过屋前的坡地,一头扎进了冰冷的卡纳斯湖。
他要熄灭已经焚身的火。
他要浸没忍到生疼的硬。
山浓云浅,湖静鸟鸣。
小枫悠悠醒来,有奶酒滋养又一夜安睡,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没有一点宿醉的憔悴,也没有一点梦醒他处的慌乱。
她慵懒地轻轻摩挲,不意外自己的和衣而睡。只是,美目里先是浅笑许许,又流盼一转,似想起了什么,两颊一下透红,玉手拉起被衾蒙在脸上,想掩住这娇羞,想挥去那醉梦,可呼吸间又全是他的味道,如木香似麝香,好闻得直透入她的心扉。
床塌上,小枫裹着被衾翻来覆去,已经无法再睡,因为心中挥不去的东西越来越多。尽管天色未明,她还是起身了下床,推门而出。
晨雾氤氲,浅白的水汽缭绕,在卡纳斯湖的湖面,似笼罩起的一拢轻纱。透过薄雾小枫看到的是青山远黛,岫云自流,水色连天,如诗如画,这极致的美让她想要投身其中,去轻歌去曼舞。
小枫迫不及待的往楼下去,可到了楼底她发现自己竟然赤着足,又匆匆转身欲上楼去穿鞋。可就在这一转身中,一扇半敞着的门,落入了小枫的眼中,让她不禁停步。而强烈的好奇又驱使着,让她屏息走近。
此刻,天色还未放亮,门内影影绰绰,小枫觉得那里有什么,可又看不真切,她不由又往前一步。
一步越山海。
眼前的光景,让小枫的玉颜飞起红潮一片,房中幽暗,酒香浮动,地下散落着湿漉漉的衣衫,床榻上被衾缠乱,掩着一**的男子。
他侧卧着背向外,肩宽腰窄脊肌有力,肤色微黝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冷峻孤傲中揉杂着野性不拒,魅惑得让人想要细数想要轻抚。
小枫一阵心跳怦怦,惊觉自己莫不是踏入了一场春梦。
本该早早退走,怎就无端端驻足,小枫脑中还偏偏又想起了一句:“如果你不走,就再也走不了!”
是他说得吗?
春梦本可散无痕,奈何卿又来撩动。
从她初醒,到她下楼。
从她推门,到她踏入。
床上的辗转,阶上的窸窣。
彼时的屏息,此时的怦跳。
一一尽落在顾剑的耳中,如蚁细噬燥痒难忍,让他比昨日还要热,比昨日还要硬。
这醉后的,这晨起的。
这磨人的小妖精,到底是要哪般?
顾剑,痛苦到呻吟。
小枫听到一声如梦呓的叹息,低沉悠回。她惊慌失措,是自己如小鹿撞怀的心跳,扰了他?她后退想逃,却慌乱地抵在了门上,无所遁形。
床塌上的顾剑将手一扬,原来掀开两边的帐帘落了下来,朦朦挡住了所有。然后才翻身坐起,未再动也不开口,只是在静静地看着她。
哪怕隔着帐帘,小枫也能感到里面的灼热滚烫,她更加羞怯难当,已不知如何进退,忙侧身垂目,乱乱软软地说了一句:“昨天......昨天谢谢了,你是君子!”
她看他是重重遮挡。
他看她是一览无遗,薄衫雪足,香靥凝羞,樱唇绯红,是勾人心魄。
她,低头向暗壁。
他,多想唤一回。
“我不是君子,我是男人。”慵哑的嗓音,似在压抑着什么。
他坦荡浓烈,不可抵挡。
她美目羞合,芳心迷乱。
星河灿起,似他,又不如他。
春色无边,是她,全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