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班特沙漠,北起天亘山脉,南至阿尔葛山脉,纵横千里。
正月十八,入夜。这北疆的荒漠已是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无垠的空旷之中低回,如诉如泣。
顾剑躺在沙丘上抬望苍穹,黑幕遮天,繁星如沙。
看这点点微光与无边黑暗同始于洪荒,亘古不变。
星辰撕不开暗夜,暗夜湮不灭星辰。
“不知今夜可有梦回?”
“父亲,你说过大漠的夜空是最美的,你说过每一颗星宿都有一个故事,你说要带阿衍去看卡纳斯……”
“父亲,你…还说过什么……?”
“嗯……嗯…呜……”顾剑用指尖慢慢地敲打着节奏,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支曲调。
“阿娘,还能再为我唱一唱吗?”
“我已经快记不得这首歌了,……记不得你做的秋梨膏的味道了,……记不得珩哥练箭的样子了……”
“阿娘,我……我……在梦里再也看不清你,看不清父亲,看不清……”
“夫子,我……想你!”
噎在喉间的低语,似梦呓似呼唤,是不敢怕无望。
顾剑努力睁大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溢出眼眶,后来他只看到漫天的流星在滑落。
这一夜还是无梦,他们谁也没有来。
拂晓,在暗淡的天光中沙砾泛出一种灰色,随起伏的沙丘绵延无边,荒芜之中透着静谧与孤寂.
顾剑一人前行,这是他离开柴牧商队的第六天。
是笳声催悲,是思念决堤。
那夜,顾剑没有流泪,却久久不能入睡。一人独坐在帐外,静静地凝望着幽谧的暗夜。
眼前的旷与黑,如同混沌之初,隐藏无限未知。
或有巨兽蛰伏,或有秘境待启,是空渺,是虚无,都未可知。
让他心生向往,想看看这黑暗的尽头,到底会有什么?
不知何时,有一颗星耀入他的眼底,明亮神秘,像是最浩缈的召唤。有一阵风拂过他的耳畔,呜呼悠远,像是最古老的密语。
终于,顾剑背上行囊,平静地踏入了这黝黑的深处。
他要去找卡纳斯,它是西境大漠最美丽最神秘的绿洲,它是他多年的梦境,安放着他对家人的所有思念。
进入西境的第一天,顾剑打开了封蜡上印着“顾”字的书轴,他知道这是父亲的。
顾剑想父亲伴着自己,一起踏上顾氏儿郎守护过的这片广袤大地。
这卷书轴,都是顾如晦写给老师范黎的信。
特制的信笺被范黎细致地贴在书轴上,满满一卷。
在行旅的这段时间里,顾剑每天看一点。
顾如晦的信里写得都是他在西境的日常,
有时是大漠里某一处的地质风貌,
有时是戍边时遇到的一场风暴,
有时是一首静夜随感而写的诗篇,
有时是操练兵士的几段趣事,
有时是他研制新箭羽的手绘样图,
有时是一场战争的军报详文
......
点点滴滴,平平常常。
每一页都是一个男子,为国为家为万千黎民,在无边荒芜和战火纷乱里挥洒的岁月年华,是他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
每一页下面都有范黎没有寄出的回信,里面有他与顾如晦的师生情重,相知相惜。
顾剑在这点滴与寻常里,慢慢重新描摹出,已在渐渐淡忘的父亲的样貌。
触碰到父亲的辽阔和厚重,明白了父亲的赤诚和坚守。
顾剑的心也被慢慢沁润,他知道父亲就是这抬头可仰望的无垠苍穹,从不曾离开过。
这书轴里记载的都是,顾剑未曾与父亲共渡过的岁月。
唯有一页是顾剑熟悉的,是坐在父亲膝头听他亲口说,要带自己去的“卡纳斯”。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父亲眼中的一片澄净和无限向往。
有一日,顾如晦带队在古尔班特沙漠的腹地,侦察巡防。
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与其他人走散,机缘偶得进入到,一处杳无人烟,却宛如蓬阆仙境的绿洲。
绿洲的美景每一步都可入画,每一处都想入怀。
让顾如晦久久流连,让他忘却了所有的红尘滚滚。
后来他走出,一路特地做了标记。可从此,却再也没能去过,哪怕他多次找寻。
顾如晦带着深深的遗憾在信上记下寥寥一段:“唤它卡纳斯,在西域语里,那是美丽富饶和神秘莫测,它隐于古尔班特沙漠的腹地,昼可远眺阿尔葛山脉,夜有冬令群星耀空,其美不可着一言,望此生能再遇,可无憾。”
在西行的途中,有天柴牧指着一处高耸入云的山脉,告诉顾剑那是阿尔葛山脉的时候,顾剑的心里忽涌出汩汩热流,源源流淌想要汇到什么地方去。直到,那夜的那颗星那阵风,让他心中的热流不可抑制,带他走出,走向梦境。
大漠的气象瞬息万变,上一刻还是天高云淡,下一刻已是风卷沙扬。
风是逆风,吹得顾剑几乎睁不开眼,虽看不清方向,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顾剑不怕,他要用双脚去丈量这无际的荒漠,夫子教的、父亲教的、义父教的足以让他一往无前。
顾剑的行囊里带了司南,却从来没有用过。白天依靠沙丘的走向辨别前路,夜里依靠星相的位置指引方向。
这么多年日以继夜的修习,此时就是那曾宿夜陪他燃着的明灯,如今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风沙肆虐,如幕遮天。顾剑能察觉得到这昏黄一片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危险。
他紧紧握着背上的古朴长弓,这弓是卢远霆在刚到陇右时送给他的。
卢远霆告诉他:“此弓名万石,是顾氏家传的两柄上古名弓之一,另一柄长澜与你兄长一起殒落了。这弓是你父亲在我十三岁时赠予我的,那时你尚未出生。它与我一起守过豊朝西北边境近十年,我从未辱没过它数世的英名和你父亲的期许。”顾剑看到卢远霆眼中的傲然如曜日当空。
“万石,弓开十二石,激弦发矢,可及千米。弓身是千年紫玄檀木,其坚韧远胜天外陨铁。弓弦是玉仑山寒潭黑蛟的背筋搓股而成。万石轻若无物又韧不可摧,开弦可力破万军,当世无双。”
“今日我代顾帅,将它交付与你!还有他的一句话,勿惧前路,一往而之!”
这柄上古名弓淬入过几多千古流芳的军魂,他们自此将伴随这个少年一起前行。
柴牧轻抚着弓柄慨叹道:“留着做个念想吧,万石见证过你父亲和我,无数的沙场征战!”
柴牧的话中有抱撼,因他从未教过顾剑箭法,怕日后暴露了顾剑的身份。
顾氏的五珠连环是天下第一箭法,太过耀眼。
顾剑未语心中有些许愧疚。义父不知,其实自己早已学会五珠连环,而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停止过修练。
虽然义父对他现在的剑法甚为满意,可他知道自己的箭法早已远胜。
平日义父不在时,夫子还经常指点他,帮他做弓制箭。
这是他唯一欺瞒过义父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在外用过箭法,他知道义父的担心。
顾氏家训,族中子嗣,无论男女,周岁落地能走,即开始教习箭法。
顾剑的箭法更是由顾如晦亲授,自他满月开始,就以嫡传密法训练他的目力。
七十步内的箭靶,在三岁时已可百发百中,五珠连环的秘诀早就烂熟于心。
顾如晦的箭法之所以贯绝天下,一是五珠连环精妙绝伦的法门。
二是天赋异禀,他双臂筋骨蕴含着雷霆万钧的爆发力。
顾剑继承了这一血脉,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六天里,顾剑已经射杀过五只沙漠巨蜥,七条响尾蛇,九头孤狼,六只秃鹫,一只游隼。
以现在的风势,顾剑推断再过半刻定会起一场沙暴,必须要找一处掩体躲避。
他四下搜索,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风蚀壁翕,旁边还横亘着一根巨大的枯木,是个躲避沙暴的好地方。
他立刻裹紧外袍,飞身冲了过去,将身体紧紧蜷进壁龛里,用力抵住巨木。
顾剑刚躲避好,沙暴就已袭来。
风吼、沙飞,暴风夹带着细细的砂砾遮天蔽日,转瞬间把天空变成黑夜。
顾剑侧耳听出,这次沙暴的声音和风势好像和之前几次大不同。
他把头偏出去一看,才发现大为不妙,卷袭而来的是大漠里最可怕的旱龙卷。
正当顾剑转头准备应对时,发现在自己前面五尺不到的地方,有条巨大狰狞的响尾蛇已立起半身。
蛇头膨大红信嘶吐,如一道电光闪扑了过来,要和那狂暴的旱龙卷一起置他于死地。
这时顾剑已经来不及从箭筒拔箭,只见他先左脚用力一点,将自己弹退出壁龛,避开响尾蛇这致命的一击,再后仰着将手中万石的空弦奋力一拨,气劲横出蛇头已经凌空飞了出去,喷洒出一蓬血弧。
虽绝杀了响尾蛇,顾剑也跌落在了壁龛之外,暴露在旷野毫无遮蔽。
旱龙卷在沙海里穿行无忌,腾挪跌宕如巨龙临天,瞬间就将顾剑卷入其中。
这真是,才出虎穴又入龙潭!
旱龙卷吸裹着顾剑不停旋转,让顾剑几乎要吐了五脏六腑。
它中心的强压和吸力让他的耳膜快要崩破,口鼻已经溢出鲜血,头痛得如万千钢针扎入,
他感觉自己如同沉沦在无边的炼狱,被红莲业火一遍一遍淬炼。
但他没有放弃,用仅有的意志力,在旱龙卷中找寻的可以借力的任何东西。
让自己顺着旱龙卷转动的方向加速,以消减逆向的压力。
但旱龙卷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他每一次的自救,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正当顾剑以为这疯狂地旋转,永远到不了尽头,意识模糊心生绝望的时候。
尽头,竟豁豁然跃到了眼前。
可能是一块碎石或是一根枯木的卷入,打破了旱龙卷中心的平衡,压力和吸力一错,顾剑就从这裂隙被抛了出来。
而沙暴则继续卷袭着地面的一切,咆哮着,呼啸着,渐渐远去。
大自然的伟力是永远无法被揣测的,面对它的锉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屈和抗争,余下的就只能交给余下。
这最无情地甩出,也是最温情的眷顾。
跌落在地上的顾剑,四肢百骸流动着极度的痛楚,也正是这痛楚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强忍着眩晕,勉力睁开眼睛,前方还有尘沙没有散去。
但透过这一片混乱,他看到了隐现着的影影绰绰,用力地支起虚弱的身体向前。
顾剑一步一步,踏入了天堂。
卡纳斯是一方被上天眷顾的净土,静谧在亿万年的光阴中,孕育着绝代的风光,惊艳了每一个来自尘世的人。
当不可描述的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人是会被震摄了灵魂。
顾剑定定地站了很久,直到他感到了脚下的春草蓬蓬,软软萌萌,才恍过神,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顾剑奋力一纵,如雏鹰展翅潇洒地飞入了这琅寰梦境。
他掠过千姿百态的林间,划过五彩斑斓的湖面,跃上新芽蓬生的树梢,纵横自由。
口中发出悠长的清啸,一声一声盘旋上扬,回荡在天地,引百鸟与他齐鸣,与他齐飞。
顾剑气血盈满,酣畅淋漓,周身白气升腾,发间眼角晶莹点点。
最后一他潜身,像一尾归入大海的鱼儿,滑入一丛草浪,四仰翻滚。
许是太欢喜又或是太疲累,不过片刻,他就在如茵如毯的草坡上,静静地睡去。
在美梦中做了一个更美的梦,梦里他思念的每一个人都在一起,和他说着笑着。
这是顾剑,八年来第一个温和的良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顾剑的脸上,像母亲的手温柔轻抚着将他唤醒。
从他慵懒微眯的眼中,你能看到生命的河流在川流不息,那悲凉的薄冰已融成春水一起涓涓汇入。
沁凉的湖水,激散了初醒的最后一丝迷蒙,顾剑抹净水痕拢了发际。
马尾高束恣意飞扬,面如璞玉华光流彩,眼神澄明未染一尘,内心隽永无有一伤,这才是他最初的模样。
游荡在卡纳斯的角角落落,享受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喜乐。
顾剑在湖边汲着水,手里捧着鲜红的浆果,边走边吃,看云卷云舒,看飞鸟入林,悠闲洒脱。
忽然他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湖中鱼儿一时间此起彼伏地跃出水面,翻身甩出的水花留下优美的痕迹,像是也感觉到了这剧烈的震动。
顾剑附身侧耳贴在草地上,听到了万蹄奔踏的声音,立刻一跃飞上高大的白桦树,眺目望去。
只见远方有无数疾速飞跃的黑点,跳跃着,喧嚣着,嘶鸣着,如同惊涛骇浪快速朝卡纳斯湖袭来,气势惊心动魄却又充满激情。
它们是一整群慷慨淋漓而又富有秩序的烈马,正酣畅地展现着它们的雄姿!激动亢奋!冲锋飞腾!
奔驰在最前面的一匹,通体银白,横鬃竖尾,飞踏劲蹄,在阳光下看起来高贵之极。
它所向披靡的气势,充满了野性之美,让顾剑不由地赞叹出声。
它是这群烈马的王,年轻的王。
它驰骋的步态,好似波涛翻滚。飘舞的银鬃,好像光芒四射。
马群跟随着它,在旷野中疾奔出最雄壮的乐章,缓踏出最优美的诗篇。
马群来到了湖边,年轻的马王走在最前面,低头饮了第一口水,
然后仰首发出响彻云霄的嘶鸣,那是睥睨一切的王者号令。
马群里其它烈马才纷纷散开,有序地围在湖边畅饮。
马是草原上最忠诚、最刚烈、最坚韧的生灵。
它们无畏,敢于攀登,善于飞跨,勇于腾越。
没有野马的草原,是没有灵魂的一片空廓。
顾剑真气提纵,施展轻功,落地无声无痕,一步一步靠向马群。
一般动物在饮水时是最警惕的,顾剑只是控制了脚下的声响,并未隐匿身形,它们是看到他的。
马群没有半点慌乱,依然悠闲地喝着清澈甜美的湖水。
它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因为它们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一天,两天,三天,顾剑跟随着马群奔驰在卡纳斯的平野高地,林间湖边。
它们吃草,他吃果子,它们在下游喝水,他在上游洗澡。它们站着睡觉,他运气调息。
顾剑这样的跟随,群马似乎也不太在意,但也不与他靠近。他是他,它们是它们。
而它们的王,从来不看顾剑一眼。
年轻的马王,不相信有谁能比自己奔跑的更快,腾跃的更高。
舞动着银丝般的长鬃,如王者般高昂着头颅,骄傲地望着前方,自由恣意的飞奔。
顾剑并不挑衅这年轻的王者。
只是在马群中,与它一起奔跑,一起腾跃。偶尔靠近时,会超它一头,会高它一领。
他是个纯粹喜乐的孩子,只想与它们一起纵情欢畅的驰骋。
朋友之间是彼此的欣赏,相互的照映,不是征服。
顾剑每天这样跟随着马群,无忧无虑,快活逍遥。
直到有一天,它们在奔跑时,会给他让出一个安全的位置。
它们在他流连别处时,会稍稍等他一下。
它们偶尔还会在他休憩的时候,过来蹭他一下,舔他一口。
直到有一天,年轻的马王,悠悠地走到顾剑前面,曲了一下前腿,摇动着它银色的长鬃。
顾剑笑了,上前抱了住它弯曲高昂的脖颈,翻身坐上了曲线完美的马背。
它载着顾剑一路小跑起来,步伐轻灵优雅,顾剑觉得自己犹如飘上云朵、浮在水面,好不悠然自得。
他们两个悠悠荡荡,哼哼唱唱,徜徉在天地之间。
“我要送你一个名字。从今以后,你叫云骓。”顾剑伏在它的背上,凑到它耳边轻声道。
一声清越的嘶鸣,应允了他。
自此,每当顾剑的啸声在卡纳斯湖畔扬起时,云骓都会出现,有时它一个,有时带着它的马群。
它是他的朋友,它们也是他的朋友。
山中一日,恐人间已百年。
曙光初起,卡纳斯山间林中,笼着淡淡的晨雾,缱绻迤逦,氤氲袅娜,美得让人心醉,美得人让心碎。
顾剑站在卡纳斯湖畔最高的山坡,深情地凝望前方,他想要把这一切都印在脑中,印在心里。
他知道,不管如何流连,如何眷恋,自己终是要走的。
因为还有许多人,许多事在等待着自己。
顾剑卷起行囊,刚背上万石,就听到了熟悉的奔踏和嘶鸣,但他没有回头,他还是直径朝前走去。
他不能让自己回头,哪怕是一眼就可能再也走不了,他不能。
云骓也没有停下来,继续朝他飞奔,绕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它的头轻轻摆动,四蹄原踏,静静地望着顾剑。
顾剑低叹了一声,上前轻抚它的长鬃,将脸贴在它的颈间摩挲,不舍的低语:“云骓,我要走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他的心中悲伤逆流,他知道一旦离开,恐怕就是永远。
马的情感是笃厚的,纯粹的。当它认定你是它的朋友,它对你的忠诚是教徒式的虔诚。
云骓能读懂顾剑的不舍和忧伤,用头蹭蹭了他的肩,往他要走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望着他。
漂亮的眼睛如一潭深泉,透澈又深邃。
顾剑知道,云骓是要和自己一起走。
他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云骓,把头埋进它飘扬的银鬃里,它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温暖。
一人一马,飞驰出这一方菩提净土,奔向了十丈滚滚红尘。
前路迢迢,他们无惧无畏。
这里是焉耆的乌载守捉,它是入西州前最后一个潜龙使的暗哨。
早在出发时,柴牧就约定好,在此行旅中如遭意外而失散,这是大家最后的汇集点。
柴牧和卢远霆,已经轮流在这守了二十八天。
他们临时缩短了行程,没有去魔鬼城,那里是西域沙盗的聚集地,要过必是硬闯。他们现在无心一战。
前天,柴牧把商队送回西州,自己就又立刻赶了回来。
他和卢远霆站在一处望楼,目眺荒芜。
忽然远处笔直地平线,被一团飞扬的沙尘模糊了线条,二人互看一眼,如有灵犀。
连马都没来得及骑,身法大展如鹰击长空,掠向那滚滚的沙尘。
顾剑看到朝他奔来的义父和卢叔,他们风尘仆仆,神色憔悴。内心极是愧疚,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义父,卢叔,对不起!”
柴牧和卢远霆同时上前揽住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把他拉到近处,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先确定了他无伤无痛。
再看到顾剑透出与往日不同的生气勃勃和意气飞扬,发现才二十多天不见,他的个子都要蹿到他们的肩头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呼了声:“如晦哥!”,“顾帅!”
一切都不重要,平安归来,对他们是如获大赦,两个大男人终于结束了多天的煎熬。
这煎熬里的惶惶不安和焦虑失措,远远苦过他们打过的任何一场仗。
后来,柴牧和卢远霆才看到顾剑带回的云骓。
自古,宝马配将军。这两位大将都是爱马之人,当年在军中的坐骑都是一等一的良驹。
可眼前这等神骏无比的汗血宝马,恐是万万里无一,让他俩好一阵艳羡。
特别是卢远霆故作严肃状:“这次就不罚你了,咳咳,不过要把云骓借给卢叔骑两天!”
卢远霆是真喜爱,可惜云骓也是真不领情。让卢大将军体会了一下,什么是天下最烈的马。
别说骑了,连个马腿都没让他碰上,气得他要薅光云骓的银鬃。
红尘翻滚,净土洗涤。
浮云苍苍,草色将将。
此后,顾剑每年都会和云骓回卡纳斯,那是他们的家。
云骓回归它的马群,自由自在的奔腾于天地之间。
顾剑在自己的小木屋,守一段四季轮回。
或是隆冬到早春。
冰峰,雪岭,雾凇,白桦林,看尽它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再迎来春雷乍响里的草长,莺飞,花香,蝶舞。
或是仲夏到初秋。
绿坡,墨林,晚风,七彩湖,独享它的层林渐染,泼洒成画。
再等待阑风伏雨后的碧云,连天,黄叶,满地。
顾剑一入西境就是一场奇缘,一切都有冥冥之中,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这个少年的人生画卷,就此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