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无精打采的到车间来上班，他脸上的血道清晰可见，尽管他压低了帽檐、立起了衣领，但他仍然不敢抬头看迎面走过来的人，他讨厌这种感觉。
没用多久杨成林发现，他的所有遮掩都是多余的，因为车间里的所有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脸上，而是在交头接耳的谈论另一件事。
“听说了吗？杨书记昨晚上出事了。”这时同车间的刘平过来在杨成林的耳边说了一句。
“咋了？”杨成林没精打采的问了一句。
“你真不知道？让人砍了，惨哪！三刀！全在头上，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硬了，唉～”刘平摇头叹息。
“你说啥？”杨成林一下睁大了眼睛，“别他妈胡说八道，老书记怎么可能！”
“真的！这事哪敢胡说！”刘平一本正经的盯着杨成林，“哟，你这脸，又中奖了！”
“去去去，滚一边去！”杨成林又把领子立了立。
刘平刚要走，杨成林又喊住了他：“回来，老书记现在人在哪呢？”
“公园呢，早上120的来了，看人不行了就走了。这会公安局的人照相着呢。”刘平说。
“不行，我得去看看。一会班长问我你给我打个掩护！”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行不行不行，你老让我帮你撒谎！我咋说呢！”刘平赶紧推脱。
“你爱咋说咋说，管我屁事！”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口。
“给我买包烟……”刘平在后面喊。
杨书记是矿上的老书记，前年刚退休，对杨成林来说，这算是恩人。早先杨成林年轻气盛，比较浑，经常打架斗殴，是大家公认的刺头，矿上的大小领导都比较头疼。但杨书记比较欣赏杨成林，认为年轻人浑是浑了点，毛病多但特长也突出，首先钳工技术就很出类拔萃，爱钻研，在老书记的鼓励下，杨成林参加区里的技能大赛还拿了一等奖。老书记对他更加青睐有加。有老书记的护犊子，杨成林做事就更加没有顾忌，一次在澡堂子因为口角打断了看澡堂的刘二全一条胳膊，刘二全家人不依不饶，誓要告杨成林，非要他坐牢不可。老书记费尽心力，左右说和，最终让杨成林家赔一笔医疗费了事，为杨成林免去一场牢狱之灾。这件事杨成林父母对老书记是感恩戴德，杨成林嘴上不说，但自此很少再惹事生非。
想着这些，杨成林快步朝公园走去。公园一个偏僻的角落，围了很多人，几个公安局的同志拿着相机在拍照，法医也忙着勘验伤口。杨成林分开人群挤进去，看到一个老人斜躺在草坪上，身上衣服皱皱巴巴，还粘着泥浆，明显有搏斗的痕迹，地上凝固的血迹已经泛黑，再看老人的脸上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杨成林心中不忍，把头转了过去。问身边一个围观的妇女：“虹姐，这是咋回事？”
虹姐一看就是个精于事故、能说会道的人，悄悄拉了拉杨成林示意他到一边去说：“可了不得了，大林哪，你说老书记多好一个人哪，你说怎么就……”说着虹姐抹起了眼泪。
“哎哎哎，虹姐，我问你老书记咋就让人砍了，你先别哭，说说咋回事？”杨成林着急的问。
“唉，我就说这人哪，不能太热心肠了……昨晚上老翟他们家闺女，和她妈拌了几句嘴一个人跑出来，就在这公园里碰见流氓了，人都被拽到那边树林里了，老书记正好从这过，听见里面有人喊，就过来了，谁成想老翟那闺女倒是保住了，老书记……唉……”虹姐边哭边抹眼泪。
杨成林听到这默默地点了根烟，一言不发的抽着。
“你说这派出所的警察也不知道干啥的，这么多年了，就这么一个人还抓不住，这以后夜班都不敢上了！”虹姐继续说。
“说啥？还是以前那人？你咋知道？”杨成林再次被震惊了。
“可不是嘛，老翟那闺女说的，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白口罩，这不就和前几年杨娟出事时说的一样吗？天啊，吓死人了。”虹姐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这狗日的到底是谁？”杨成林骂了一句。
“害怕就害怕在不知道是谁！公安局的人又说就是咱月亮山的，你说缺德不缺德，唉，这个天杀的……”月亮山镇上所有人都对白衣人恨之入骨，虹姐自然不例外。
白衣人的恐怖事件在月亮山镇由来已久，出事的都是晚上独自外出或者下夜班独自回家的女人，案件类型都是强奸，杀人事件以前从没发生过，也可能是大多受害人并不敢反抗，也没被第三人看见过。这个白衣人反侦察能力很强，作案时间没有一点规律可循，每次作案隐蔽工作极好，又加上当时技术落后、警力不足，前几年的几起案件侦破工作都无果而终。但派出所民警的摸排工作也有一些收获，那就是初步断定是本地人作案。月亮山镇地处偏僻、人员构成单一，几乎很少有陌生人来这里，民警调查发现，每次案发前几天也都没有陌生人来镇上，这就基本断定白衣人就在本地，就是大家熟悉的面孔里的一个。这个结果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恐怖的阴影弥漫在整个月亮山镇的上空！这几年白衣人似乎凭空消失了，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今天的事一出，顿时把每个人的神经又绷了起来，这说明白衣人始终都在人群中，有可能就是任何人旁边的那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比你知道恐怖就在你身边，但你却不知道是何时何地由何人带给你更恐怖的事了。
杨成林回到车间，扔给刘平一包红梅（香烟品牌），问：“班长问我了没？”
“班长还没来！”刘平一边把烟揣进口袋里一边说。杨成林一把把烟夺了过来，“没来你还拿我烟！”
“唉唉唉，什么人哪，我帮你打了那么多次掩护，抽你包烟不应该啊！”说着又夺了回来。
……
三天后，老书记出殡，在矿上礼堂开了追悼会，几乎每家都有人来参加，老书记一生磊落，在月亮山镇口碑极佳，退休以后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却遭飞来横祸，让人不胜唏嘘。月亮山的人在缅怀老书记的同时，对白衣人更加恨之入骨！
参加完老书记的追悼会，杨成林心情很低落。回到巷子口，大丫头在大门口一个人呆呆的站着，看杨成林回来，老远就往跟前跑，边跑边喊“爸爸，爸爸！”
“你在这干啥呢？”待走到跟前，杨成林问。
“妈妈不让我进去。”雨菲低着头，两只手撮着自己的衣角，眼睛木然注视前方。
“爸爸我饿！”雨霏看着他。
“妈妈没做饭吗？”杨成林问。
雨霏摇摇头没再说话。
杨成林拉着闺女到了院里，还没进屋就听见李桂枝在里面哼着戏文：
在此间我把乡民问，
他忘恩负义结皇亲，
越思越想越气愤，
木樨宫去找负心人……
这是秦腔《铡美案》里的唱段，杨成林非常讨厌李桂枝在家里唱戏，她常把剧中人的各种不幸想象到自己身上，以此为由头和杨成林大吵大闹。进了屋看见李桂枝坐在炕上抱着二丫头，一边拍一边唱，杨成林没好气的说：“你就知道唱，就不能给娃娃做个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