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大陆。新历379年。这一年是“沙暴末日”的初端,那个春天后来成为无数人难以忘怀的深刻记忆,带着各种各样不堪回首或是激昂发聩的记忆。
然而379年3月,身在象牙塔里的浅海大学还是一片平静,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即将来临的是能改变他们整个人生的东西...
大沙暴流行的一周前。
*****
“据新陆图志报,新历379年2月27日,中沙大陆萨拉耶勒地区有近七千公顷的裸露丘陵地带发生了沙沉陷,由此引发阿拉多发火山带的小规模喷发,之后连续下了整整一周的暴雨,地表几乎被全部破坏...我靠这也太恐怖了吧。”
“这个头条新闻我也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区域基本上没人的。”
“沙沉陷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跟沙漠化有点关系的东西吧。不过据说受中沙大陆沙漠化的影响,沙尘暴快要登陆蓝海大陆了。”
“沙暴会经过浅海城吗?”
“是啊,说是这样。谁知道呢。”
李金城这么说的时候,正站在阳台的窗户前,看着宿舍楼前的成群结队往食堂走的男男女女。杨逸躺在下铺的床上,仰着头举着手机看,双脚悬在空中荡着。杨辰和张叶如靠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金城聊着最近即将过境的沙暴,总显得有点漠不关心。
走廊里脚步声说笑声叫骂声混成一片嘈杂,下午下课之后就到了最自由的时候,每一所大学都是这样,浅海大学也不例外。
“走啊,吃饭去。”李金城没看到让人亮眼的女生,回身靠着窗台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的杨逸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借着惯性坐起身来,杨辰和张叶如也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宿舍里最后剩下的高瘦戴眼镜身形有些许佝偻的男生,他仍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在台灯下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两根白色的耳机线从耳边垂下来,对周围的一切仿佛充耳不闻。
李金城捏着门框,冲他说:“喂扬江,叫你呢,吃饭吗?”
扬江转过头来,摘了靠门一边的一只耳机:“你们先去吧,我过会儿再吃。”
四人关上门走了,那嘈杂的声音也仿佛被挡在了门外,闷了下来。宿舍里椅子凌乱地摆着,显得有些空荡。
屏幕上停留了许久的文字画面,光标还在无休止地跳动。已经编辑了大半的小说稿,还剩下最后一个结尾。
扬江回过头来,戴上耳机,重新敲起键盘,不一会儿后便又入了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暗下来了。
扬江按了回车,稿件终于发了出去,他自己也仿佛轻松下来,合上笔记本,舒展地站起身来。
密集的嘈杂已经褪去了,黄昏的夕阳却浮了出来,视野不远处的小林子梢头染了一片血红。
扬江出了门下楼,赶在二食堂关门的最后半个小时里,迎着返回的稀疏的人流逆向前进。
扬江,男,二十岁,浅海大学管理系二年级。
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故事中的主角,是如你我一般没入人海中便再也不会被发现的那种平凡人。
喜欢上网,喜欢游戏。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在人多的社交场合倍感压抑。
沉默寡言,内心敏感。
个子还算高但瘦,相貌一般,对文学抱有兴趣而写作,却一直以来一无所成。
优秀的高中,落魄的高考。无所谓失望的失意,无所谓期待的新开始。
年幼丧父,孤。
几乎快要遗忘的失败的早恋。
一段可以用两百字以内概括的二十年的人生历史,一个平平无奇的自闭青年。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的平凡人生将大概可以用一千字以内概括完结。
扬江坐在二食堂一楼最靠窗的位置,低头吃着饭,想着他们说的沙暴真的会来吗?春天的第一个迎接者并不是那些早开的花,反倒成了铺天盖地的沙尘。那个时候晨跑应该要取消了吧?不用六点钟起床的话,早上就大概不会困到趴在后排连睡两节课。
暮色在逐渐浓厚中黯淡下来,窗外的路灯跳闪几下纷纷亮了起来。下意识察觉到明暗变化的扬江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空荡的只剩下几个零星坐在角落的人的食堂门口进来了几个结伴的女生。
她们走路还带着点规整和生怯,大概是新生,尽管已经过了一个学期了;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走到窗口前打饭菜。扬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那一个,身材娇小线条却很挺拔,留着披肩的短发,五官很柔和,听着女伴们兴奋地聊天,笑的很温柔。
顷刻她们就转身向座位来了,扬江低下了头,吃着餐盘里并不怎么需要味蕾的食物。
“这边桌子刚刚才擦过,你们坐到那边去吧。”
“哦…”
然后几个女生便坐到了扬江的前桌。
她正好坐在扬江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背对着的女生,可以时不时地瞥到她的脸。因为靠着有人的桌子,她们聊的小声,却仍然活跃,大约是关于新课程新老师或者是学校周边的一些地方,她在人群里不多说话,但是每每开口都很应景,而且常常笑。她鼻子与嘴唇的横截面有一种弯曲的美感。
简直像小鹿一样。扬江想。
转而又避开目光看向窗外,乌云横着,天空很暗,走在路上的稀疏的人群背着淡白色的路灯光,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像一截截竹竿。
他低下眼,解决餐盘里最后的战斗,手机却响了起来。
前桌的女生们不说话了,突兀的铃声在提醒着她们背后还有一个陌生的、孤零零坐着的普通男生。
扬江接起了电话:“…喂?”
“我去取快递,看见你的,顺手拿了待会放你桌上。”电话里的男声说,“我操下雨了,不说了啊,挂了。”
江燕白。隔壁班的准班长,说“准”是因为前一任因为违反了学生纪律被撤了,目前由江燕白代理着,但还没正式确定。
只是自己何时买的东西?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确实下雨了。窗外传来沉沉的、绵密的雨声。天空也更暗了。
扬江送出餐盘走出去,狭窄的通道口已经被雨水溅湿了一片。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场雨,然后就冲了出去,踏起一片水花,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冷意顺着湿衣服在全身上下蔓延,扬江脱下外套挂在床边,摘下全是雨水的眼镜,这才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纸盒子。几个室友有的坐在桌边有的坐在床上看着手机,短暂的安静。他突然想,同样也没有伞,小鹿又会怎样回去呢?恐怕多半要等人送伞吧。
这个送伞的人会是谁?是她的室友,还是贴心的朋友?是趁机献好的路人,还是一个眉目对眼的师兄?
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会是自己。扬江轻微地摇了摇头,坐到了书桌旁边。
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快递。扬江拿起桌子上的纸箱子,端详着——这种纸板比想象中的精致很多,表面上没有粗糙的颗粒,很硬,淡蓝色的纯色看上去格格不入,却也没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晃了晃,很轻盈,里面也许是什么细小的物件。
我什么时候买过这样的东西吗?扬江愈发疑惑。
再把纸箱子转过来的时候,扬江才看到贴在上面的纸签。那是一张纯白的纸签,和那些快递并不一样,上面写着“中州浅海市西城城河路9号浅海大学二号宿舍楼523室,扬江收。”下面还写了一行“收件人电话**尾号3773”,其他什么都没有写。
我这个尾号3773的电话卡上周刚办,今天就写在上面了,期间几天似乎并没有什么网购的记录,那么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呢?扬江一边想着,一边动手拆纸箱子。
“买了什么好东西?”听到声音,坐在上铺的杨辰看了扬江一眼。
“不知道,我好像没买过东西,但上面收件人写的的确是我。”
“别人寄的吧?我上次收到我高中一个哥们给我寄的一包麻辣味的花生,还给我写了一张明信片,我还挺感动的。”杨辰说。
“那花生呢?”李金城坐在最靠阳台的桌子旁边,转头看杨辰。
“吃了呗,就一小包。”杨辰笑了笑。
“你小子吃独食啊?有没有点集体意识啊?就不懂为我们523想想,像这种风雨交加的晚上,超市买两罐啤酒,弄包花生,再搞点零食什么的,那还不是美滋滋?”李金城半调侃地骂,然后瞥了一眼扬江。
张叶如半躺在杨辰对面的下铺:“有好基友真羡慕啊,我都没收到过同学给我写的明信片,更别说有人给我寄吃的了。”
“是是,只有你给你女同学寄东西的份。”杨逸坐在李金城对面的桌子上,鼓捣着他粘了一半的弹壳飞机。
又进入了聊天谈笑的氛围,扬江自顾自地拆开了纸盒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盒子,黑色的,很坚韧,不是纸又不像是金属,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抓竟然留下浅浅的指痕来,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扬江用双手捏着,左右翻看却找不到开盒子的地方。而此时,盒子自己打开了。
盒子的顶面自动分成四个三角形向外翻转,开了开来。
里面有一团微弱的银色光芒。
扬江没戴眼镜,想凑近去看到底是什么,然而那一刻,那团银色光芒突然飞跃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扬江的眼睛飞来,仿佛要飞进他的眼睛中去!
扬江一惊,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倾,眼前一道光芒一闪,有极其短暂的失明,再眨眼,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扬江愣住了。
“让我看看,是什么?”李金城凑过来,将盒子一把拿过来,“好像里面只有一张纸。”说着,从盒子里面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来。
“不会是给你写的情书吧?”李金城想要把那张纸打开,扬江却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喂。”
李金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扬江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看看而已。宿舍大哥都不给看?”
扬江起身伸手想去夺,李金城却已经将纸条打开了,看了一眼便念了出来:“愿你…从今日起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扬江一下子将纸条抢了过来,李金城有些讥讽地笑了笑:“有人暗恋你啊?不过看笔记倒不像是女的写的。”
扬江瞥了李金城一眼,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祝福语吧。高中同班同学写,倒也挺多的。”张叶如直起身来打圆场,“比如什么祝前程似锦啦之类的。”
李金城也不说话了,若无其事地刷着手机,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其他人也各自做各自的,不说话了。
扬江低头看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是手写的,笔迹很老练,只是写的有些歪歪扭扭,好像不是在平面上写的一样。不得不承认,跟李金城说的一样,不太可能是女的写的;甚至,感觉不像是同龄人写的,因为扬江回忆自己的同学中并没有这样成熟字迹的人。
这样一来,对于这个寄件人到底是谁,扬江就更疑惑了。而刚才那道银色的光芒,更是在他脑海中闪现,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其他室友也并没有察觉,于是恍惚间有一种刚才也许并没有什么一闪而过的银色光芒的错觉。
愿你从今日起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奇怪的祝福语。扬江想。
雨还在下,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幕布把整个浅海城都笼罩住,路灯光色阴冷,风裹着雨,吹打在看不见的黑暗树林里面,沙沙作响。
狭窄而明亮的宿舍就显得很安全而温暖,已经扯上被子裹住身体的张叶如歪着脑袋问:“下雨的话明天早上应该不用跑操了吧?”
“应该是吧。”
“那能睡个好觉了。”
“早上六点起来跑操到底是哪个傻X想出来的?”
“听说是几年前留校的学管余三江,现在在天沙校区的学管处,他毕业之后留校前两年做了不少恶心事,什么新生走队列之类的。”
“愿他生儿子没**。”
奇怪的祝福语。扬江躺到床上,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奇异感觉,逐渐在雨夜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