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挑,月灵犀惊见舱内床上躺的竟是自己的侍女盈竹。
脸色苍白、牙关紧咬,盈竹蹙眉睡着,却是翻来覆去的反复煎熬,似被噩梦萦绕一般。
她的衣裙染血,其中又以下身居多,露出来的肌体上遍布着未散尽的淤青。显然是饱受了一番侮辱跟折磨……
“盈竹!盈竹你怎么了?”心如刀绞,月灵犀扑到床前,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那日出宫,盈竹本是随她一同坐在车上。
怎奈她们身后追兵越来越多,为了报答月灵犀当初对自己姐姐的恩德,盈竹选择了弃卒保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翻身跃出马车,从此下落不明。
“盈竹因为不肯向梅妃那些人说出公主的去向,而被贬为军妓……后来又咬伤了侮辱她的士官,所以被打成这个样子……”风情雅说这些话时,已经无法将目光停留在盈竹的身上。
抛却了门户之见,他仍旧只是一名悲天悯人的医生,一名力不从心的谋臣。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她的伤势如何了……”月灵犀颤抖地握着着盈竹满是伤痕的手,回身问道。
“盈竹染上了很严重的花柳,加上她房事过度,又被灌了烈性的堕胎药,恐怕以后都不能生育了。我是在军营的停尸房里找到她的,因为染了重病,他们便打算将她弃之荒野……所以也没人看守……”
“风情,求你!不要再说了……”那一刻,月灵犀觉得,盈竹所遭受的所有酷刑与虐待,其实都是在代替她……
“禽兽!不要过来!不要!公主救我……公主……”昏迷中的盈竹突然狂乱地大叫起来,她死死拽住了月灵犀的手。
一道道血痕就此出现在月灵犀的胳膊。风情雅赶紧拔出针来,想要让床上可怜的病人安静,却被月灵犀制止。
“算了,风情。这,是我欠她的……就算这条胳膊没了,月灵犀也还不清自己所欠下的众多孽债……”
“公主……我,不是在做梦吧?”盈竹似乎回复了一些神智,望着窗前的月灵犀,她喜极而泣。
“不是做梦……你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不会……”此刻,月灵犀心内之痛远远超过了胳膊上的伤。
“能为公主奔走,是盈竹的荣幸。不愧对当日‘结草衔环’的誓言……盈竹死而无憾。”
“你会好起来的。将来,等回了故乡夕雾,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盈竹贱命一条,不值得公主为之落泪。苦撑到这个时候,只是盈竹还有一件事要说给公主听……”
“别说了,安心养伤吧……”看到气若游丝的盈竹突然这么多话,月灵犀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担心,担心那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盈竹听……听军营里的叛军说……他们打开了石门,发现墓道里空无一人……我想,大王一定还活着……所以,公主千万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希望!”
苦撑至此,话说尽,弥留的人,此生不再遗憾。
盈竹虽难舍主仆情谊,却也抵不过病痛的折磨,挡不住轮回的命运。满是伤痕的手垂落,香消玉殒,她终究兑现了当日之承诺,魂归离恨天。
众多小人物的意志,原来可以超越肉体的极限。众多小人物的大爱,原来也可以无穷无尽……
“盈竹!盈竹啊!”伏尸痛哭,月灵犀的心中满是歉疚与愤恨。
“女主,如今既然有了大王的消息,你……”不忍看月灵犀如此悲伤,却又怕她因此沉沦堕落,风情雅于是故意试探道。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剩用自己的双手双脚重新爬回那至高无上的顶峰!因为,灵犀终于知道——有权利,不一定有天理正义。但是,没有权利,就一定没有天理正义!”擦干泪水,月灵犀站起身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背负得太多,此生可能再也无法去找他了……
“女主……今日能听到这样的话,风情雅就算身死,也将无憾矣!”风情雅将身跪在月灵犀的面前,心内是从未有过的欣慰。
重回夕雾,休养生息、励精图治不过是十数年。
但无论怎样艰险的路,他都愿意默默伴在她的身边,无欲无求地为她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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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国,幸德十九年春。
黄洋淀水面薄薄的晨雾未曾散却之时。
偏偏一叶扁舟,赶着朱雀江的春潮,缓缓使出了芦花荡。
登上停在朱雀江口的大船,月灵犀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王都露城。
徐徐晨风中,轻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月灵犀知道——正在与之渐远的不只是那生息了十年的国土,还有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