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起了身,在大铜镜子前略微端详,雪玫这才满意地出了殿门。
守殿的宫人仿佛都哑了瞎了,垂着头恭立在两边,但都没人理她。
从庆陵王妃寝殿望去,肖衡的寝宫一色明黄的檐脚,全都被夜色埋没了,脚下的青砖同样也被夜色埋没,除了偶然有飞虫掠过,雪玫的脚步轻缓得几乎悄无声息,她感觉自己也要被这个无声的夜色埋没了。
人人皆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为了他,她愿意。
就算说她是痴了,她便痴了吧。
她抬起头,肖衡的寝宫里有烛光闪烁,连斜挂在树梢上的月光也黯然失色了。风清人静,殿外的内侍吃惊地看了看她,但还是掀起殿帘请她进去。
雪玫这才想起,冷凝月告诉她,每当夜色降临时她是离开肖衡寝宫的,她在那里并不过夜。
肖衡正斜靠在床榻上,白袍黑靴,满殿听不到别的声息,倒是撩开的重重窗帘轻荡,风吹过的时候如水面上的涟漪,拂动烛台上的烛光,肖衡整个人深陷在那片晃动的烛影中,拿着一枚系着穗绦的玉佩细细端详,英俊的脸庞上依稀留着哀伤的痕迹。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看到她似乎吃了一惊,眼光却忽闪透亮,与她对望。
雪玫心内跳得不均匀,双颊腾起一阵潮热,她盈盈走向他,屈膝行礼:“王爷。”
肖衡依然定定地看她,整个神情迷离恍惚,将醒未醒般。
“你来了……”
他含糊地说,声音无法言语的温柔,却犹如翻动的波浪,击打得雪玫喘不过气来,莫名的酸楚和委屈涌上眼睛,眼前的肖衡变得模糊。
“臣妾一直等着王爷回来。”她的话发自肺腑,难以掩饰心底的喜悦和爱慕。
他“哦”了一声,眼神瞬间黯淡,垂下来的眉目间,有一丝的疲惫:“我来拿样东西。”
“王爷还要回去吗?”
“不,歇了。”
肖衡站了起来,淡漠的声音说与她听,倒不如似在自言自语。雪玫心下失望,但还是走过去落窗帘,窗外的香樟树影绰绰,那魑魅的黑影伸张着枝丫,摇摇晃晃朝着她挤压过来。一时,雪玫被挤得无法呼吸。
在她转过身时,仍是含着笑,温柔地说道:“让臣妾伺候王爷吧。”
“不了,我自己来。”肖衡断然道,抬手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眼泪如霜花片片,凝在雪玫的眼中,但她并不死心,努力地笑:“冷凝月交代过臣妾,王爷睡前需看一会兵书,臣妾需伺候完王爷再走。”
肖衡原本是沉闷的,话语也是轻飘得毫无脾气,这回眸子掠过一丝凄厉,声音大了起来:“她到底交代多少了?我想怎样由不着她安排!你要是没事,就请出去!”
雪玫的眼前犹如冬寒冷冽的风刮过,搅得骨都痛心也寒,耳边像是听到夏天的蝉声,声音很大,她缓缓地朝殿外走,含在眼中的清泪流过脸颊,掉到衣衫如墨洇开。
低着头解外袍的肖衡并不去注意他,他压抑的情绪被挑拨,自顾自的发狠地说着:“走就走了,还交代什么?这样就可以顺着你的意?你开心了?”
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他蓦然回头,屏风口的雪玫摇晃着身形,她想扶住屏风,却够不着,身子已经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反应过来的肖衡慌忙过去,俯身抱起了她。
“你怎么啦?我去叫御医!”
她摇了摇头,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的,柔柔的摩挲。美人在怀,好似一阵温软的香风轻袭,花香幽彻,入鼻绵长。苍白的嘴唇微微轻翘,睫毛如蝶翅颤动:“臣妾没事……”
肖衡惊悸的心弦,凭空被谁拨动一声曲调,竟让他不能言语。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抱住一个女子,也是这样的外貌,身躯寒冷得没有半点温度,他惶恐地叫唤着她,她却笑了。她的眼睛明亮得就如这清澈的皓月,让他心底的疼惜和爱一丝丝无法控制地渗透出来。
生命中最美的爱恋已逝,剩下的,就是这样一副与之相衬的躯壳。
这是她交代下来的。她自始至终,为的是他怀里的这个女子啊!
他好恨。
雪玫蜷缩在他的怀里,那种恼人的蝉声消失了,她心中无比的舒适,她希望那不是梦,只想就此沉沦,不再醒来。
这件事后,肖衡对雪玫客气起来。
他呆在了庆陵王府内,开春后的军营大帐异常的安定,边境一带太平无事,连轺国沿疆也少了北胡蛮夷的踪迹。肖衡心下疑惑,却也探究不出什么,于是吩咐大帐继续操练整兵,不许有丝毫松懈。
四月初六,皇后召了雪玫一同前去太庙请法师钻龟占卜。凝月离开时,对此事尤其交代详细,可真要见到皇后娘娘,雪玫还是心慌。
与去年端午节不同的是,皇后脸上没有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欢了。雪玫因为病弱,面色也是白得毫无生气,只是默默的、怯怯的顺从,皇后惊疑她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她乖顺的样子倒挑不出毛病来,想责备的话就咽到肚子里了。
到了日头偏西,肖衡破天荒前去太庙接她们。因为对皇后选偏妃心存反感,他什么都不问,当着皇后的面,他对雪玫摆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雪玫自然更不愿意有另外的女人介入,也就心照不宣地配合,把皇后气得又无可奈何。
选偏妃的事也就暂时搁下了。
日子一天天的暖和起来,芙蓉洲里清水溶溶,小荷开始露出尖尖角,莲蓬伴着荷花错落水面,阔大厚实的叶片染映得天地一片碧绿。肖衡独自站在岸边,但见暮云凝碧,鸿雁穿过斜阳往远方高高飞翔。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肖衡眺望远处,喃喃问道:“你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