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景的人也发现了凝月的到来,突然的安静,眼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你上哪去了?”寂静中,皇后的声音带出一种莫名的冷森,压得凝月赶紧垂下眼。
“回御史府一趟。”她朝皇后施了礼,心里虽有点惧,声音依然清脆。
皇后似乎顾及她的面子,并未细问,只是朝两边抬袖示意。其余的几名粉姿其藻的女子轻呼“王妃娘娘”,施施然的敛衽屈膝,凝月只看见一簇簇娇俏的花,鲜艳地在她眼前绽放。她不清楚这几名女眷的身份,客气地应了,抬眼看了看其中的肖衡。
肖衡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柳,眼光飘移在别处。倒是他身边的肖焜含笑和她颌首,眉目清爽,笑容干净。
皇后仪态端庄,目光从凝月的身上转向肖衡,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面向凝月:“雪玫,你去亭下候着,哀家过后就来。”
凝月恭谨的应了。
皇后朝肖衡一笑,满脸怜爱的表情:“衡儿病愈不久,定是走得累了,你也去亭下歇歇。”
肖衡这才缓过神来,轻轻一哂:“孩儿不累,那边还有奇妙之处,要不要去看?”
女眷们眼光都凝在肖衡身上,手抚绢帕掩唇而笑,皇后笑得开心,人似乎也年轻许多,催促道:“姑娘们,走喽!”
细雨才过天放晴,春随人意,遍地的名贵花木开得灿烂多姿,漫天芳香,娇滴的声音悠悠的,却轻柔,富丽彩绣的装饰,头上的耳饰、步摇随风玎玲作响。肖衡的朗笑声更是毫不遮掩,直惹得绿树嫩柳在热烈的气氛中摇弋,轻摆,如楚楚动人的女子娉婷曼舞。
花似美人,美人似花。
凝月久久地凭栏凝望,只见画面抹上一缕淡淡的白云,斜阳外,高飞的大雁阵齐整地掠过。
一个身影从后面缓缓浮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双眼已经有了水波,好一会,眼前人的面庞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表情风神朗朗,依然是一双温和的眼,默默望住自己。
“你瘦了。”
这是她一日内听到的第二句同样的话,却听得心潮激烈起伏,她的双眼顷刻蓄满了泪,却倔强地忍着,绝不肯轻易地掉下来。
肖焜定定地看她,眼眸里波光流转,是怜悯,是疼惜。
“母后迫不及待了,她想给衡弟另外找几个。”
“我猜得到。”她无奈地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富贵人家这个样,皇家更是免不了,对不对?”
一时八角亭内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轻摇。
“或许我不该挑拨你们的关系,衡弟如此待你我很生气,你们结婚还不到一年。”肖焜本性沉稳,这次话音却有了些许的激动,“去年端午节,我看到的你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希望你快乐。”
凝月不由得屏住呼吸,一种教人窒息的静默包围着他们,肖焜满脸肃然,眼光专注地凝聚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睫轻颤,终于,泪珠慢慢沁出眼眶,她流泪了。
岁月给了她一个结局,她要的结局,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四年前他们擦身而过,光阴如刀,已将回忆割断,肖焜心中的是真正的殷雪玫。
她还是感动,他给她的感动总是在春天,总是混合着春天特有的气息。
“谢谢你。”她拭去眼泪,她替殷雪玫感谢他。
她想明白了,她是冷凝月,一个出身贫寒的采茶女。但她也是刚烈的女子,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执,以后的日子,就算她还是假扮殷雪玫,她也不会再以一种低首垂眉的姿态出现。
脸上凝起笑靥,她从容的笑了。一阵风起,拂动她的衣袂裙角,飘渺有若仙子。
他惊叹,嘴角洇了笑痕。
待皇后和肖衡回到八角亭时,天将黄昏,远山近水陷入空蒙,芙蓉洲的水就像女眷们的柳腰,她们款款的漫步,澹荡澄碧没有一丝波纹。
皇后意兴盎然,心情极好,一边用茶盖撇着茶末,一边还含笑告诉凝月:“那些都是正二品大臣家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是哀家要她们来庆陵王府赏景,个个打扮得像花似的。”
转而望向肖衡:“衡儿,你看哪个好?”
肖衡靠在榻椅上,眯着眼看着亭顶,亭外的霞光自云端射出,像是揉碎的沙掉进眼里,迷得他睁不开眼。
“随便。”
皇后哧的一笑,嗔怪道:“是你纳侧妃还是母后纳侧妃呀?不过,母后倒瞅着左相家的千金不错,个性温和,说话又甜,将来跟雪玫一定合得来。”
“哪个?”肖衡敛紧眉头,眼风向凝月一扫。
凝月端端地坐着,甚至含了一丝微笑,脸上绝无任何波澜。肖衡的眼里是犀利如剑的阴沉,赌气地转过脸去。
“就是穿红衣裙的那个,她还问你行军打仗的事呢。”皇后还在解释,手指着其中的一位。
凝月闻言,心竟然安定不下来,她斜睨肖衡,但见他依旧慵懒地歪着,睫毛半垂,满脸淡漠的表情。
穿红的女子,海棠织锦如霞弥漫,映出她秀眉鸦翅般黑、双眼寒潭般清,她优雅而娇柔的气韵给她添了几分仙气,这样的女子超群绝伦,让人过目不忘。
“依母后的意思就是。”肖衡回答得极干脆,甚至连半点思考都没有。
凝月沉重地垂下眼帘,耳朵里听了一个尖锐的讥笑,刺得她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她必须这样笔直地坐着,她知道皇后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了。
“雪玫?”果然,皇后轻抿一口茶,朝凝月现出愉悦的笑,而声音同样带着温和。
凝月僵硬了片刻,视线上抬,平静地回答:“依母后的意思就是。”
皇后满意地点头,心里大感欣慰,由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来:“此事还得慎重,过些日子母后去太庙祷告,请法师钻龟占卜,祈望衡儿府里人丁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