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一身云英紫帛裙,头上绕着四起大髻,繁复缀满了簪珥、步摇。那份沉重压得她丝毫不能扭动颈脖。她款步往前走,拖起层叠逶迤的帛裙,刚走了几圈,浑身已是汗腻腻的难受。
她这身打扮是时下宫中嫔妃最流行的,她必须学会。
“抬头,挺胸!”角落边冷眼观察的老嬷嬷走了过来,皱纹纵横的面皮耷拉着,将凝月胸围的绲带勒得更紧了些,枯树似的手顺势伸入,往上提了一把,凝月嫩白的胸沟若隐若现。
凝月一时满面通红,犹豫着,老嬤嬤突然抬起她的下巴,眼核瞪得要吃人一般:“这样最好,继续!”
凝月强撑起精神,继续在室内来回移步,老嬤嬤煞气寒人的眼神逐渐平和下来,满意地翘起了腿。
日复一日,她们在这个空阔的室内不知练习了多少遍,凝月依稀记得,她初来的时候,轩外的老梨树刚发了新芽,而如今已是枝叶蓬勃,绿意盎然了。
她的脸上是密密的一层汗,却也不再忸怩,一个转身,锦绣的裙幅以轻盈的姿势抖开,如水面漾起层层涟漪,遗下一缕耀眼的鲜艳,晕开后又瞬息恢复了平静。
老嬤嬤痴呆了似的看着,笑得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
“妙极!”门不知何时开了,宋鹏飘渺的身影,他双臂环胸,略带阴郁的脸上有了丝笑意。
老嬤嬤过去施礼,会意地抚起帕巾,施施然带上门走了。
宋鹏走到凝月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凝月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拢了拢胸襟。宋鹏仿若未觉,自顾沉吟:“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这便是肖衡的景中人了。只可惜你要以另一张脸出现,凝月姑娘,你要明白。”
“凝月明白。”凝月垂下了眼眸,声音落得极低。她已经不止一次在镜中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却陌生得总让她心生悲凉之情。
是她的,又绝对不是她的。可她知道,她只能以这样的面目出现。
宋鹏进一步点拨她:“你不叫凝月,你要把自己换成另一个名字,切切牢记!”凝月刚要点头答应,宋鹏猛然拽住她的腰,凝月惊呼着一个旋转,整个人便飘进了宋鹏的怀里。
凝月几乎站不住,如若宋鹏一松手,她怕是要摔了,她只好紧紧抓住宋鹏的衣袖不肯撒手。宋鹏的脸又阴沉下来,不满道:“嬤嬤教你的难道是这样子?”凝月顿然领悟,抬袖勾住了宋鹏的颈脖,饱含剪剪秋水的眼眸望定宋鹏。
宋鹏这才松懈下来,他放开凝月,郑重道:“嗜欲之心,人皆有之。肖衡尚且年轻,遇到绝色美人,自然也会欲念难禁。你这趟只是代替别人进宫,断然不会将自己的身子白送了人。既要做到若即若离,还要把肖衡的心留住,你是聪明人,想必这些日子的教导对你有所帮助。”
凝月咬了咬下唇:“是。”
说话间,外面有仆人禀告:“老爷,御史大人急着找您,说有要事。”
宋鹏悠然一笑:“好事已近,买主送上门来了。”他不再理会凝月,径直出了屋门。走廊深处,老嬤嬤垂手等候着,宋鹏命令她:“继续操练,记住,要做到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宋家是京城的大户,整座宅邸前后有十几进院子,院与院之间又是结构幽深,曲折蜿蜒的。宋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跨进正厅的月洞门,一眼就看见殷其炳背着手在厅外不停地徘徊。
“殷大人此来,定是有好消息了,宋某在此贺喜大人!”宋鹏笑着上前拱手。殷其炳欲言又止,拉宋鹏进了正厅,四处张望无人,方急迫道:“啊呀,宋老弟,果真被你料到了,你说怎么办?”
“哦?婚事果真快了,大喜大喜,殷大人马上就是皇上亲家公了。”宋鹏慢吞吞地调侃道。
“哪来的喜?这回要闯大祸了,我殷某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殷其炳哭丧了脸,“上回全靠宋老弟那几粒药丸,总算瞒天过海。今日懿旨下了,就在下月初六,雪玫一旦成了婚,纸就包不住火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老弟,你帮殷某想想法子吧,殷某只能求你了!”
宋鹏可是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道:“殷大人,宋某只是个做生意的,靠点买卖苟延残喘。上回走水路,正遇江水上涨,陆路又不让通,那批货物就……唉,损失惨重啊!现今连体面的钟鸣鼎食都难以为继,还遑论什么奇术妙招?”
殷其炳自然听出宋鹏的弦外之音,虽然如他这样的大臣都是高官显爵,单靠朝廷的俸禄,日子根本谈不上奢侈,唯有暗中拿手中的权势与那些富商做点交换。这些年来,那些商贾富得流油,依然还不满足,非把高官显爵缩水干涸得只剩下外壳了才肯罢休。
权衡之下,殷其炳咬牙道:“行,以后的陆路也是宋老弟的了。”
宋鹏暗自满意,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客气地将殷其炳迎向后花园。
后花园里树木参天,清寂寥落。宋鹏引着殷其炳走上榭台,站在高处环视荷花池的周围。但见前面轩室外站着两名女子,年老的正指示着年轻的抬脚走路,年轻的女子身着锦绣迤地的衣裙,娇韵款款地来回行走。
殷其炳不知道宋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看了宋鹏一眼。宋鹏的眼光落在年轻女子身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殷小姐的病情时有反复,这一年半载的不能露脸,只能先找一个人替她了。等殷小姐的顽疾去除,自可以顺顺当当把她送到肖衡的怀里,殷大人您看如何?”
殷其炳大喜:“如此甚是,不知这世上可有人代替小女?”
宋鹏朝轩室方向示意:“就是她。”
殷其炳定眼细瞧,一脸怫然:“宋老弟分明是在愚弄殷某!这女子虽然身段像雪玫,可外貌确实差异太大,何况雪玫是皇上皇后都见过的,这绝对不成!”
“大人不要着急。”宋鹏淡然而笑,朝轩室外打了个响指,年老的闻声将年轻女子带进了轩室。
殷其炳不明其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轩室的动静。不大一会,年轻的女子又袅袅娜娜地出来,这回殷其炳定睛一瞧,不禁脱口叫道:“雪玫!”
宋鹏仰首大笑:“殷大人,您的雪玫小姐可是在御史府里呢。”
殷其炳终于缓过神来,他的眼光定住“雪玫”,脸上笑开了花:“宋老弟名不虚传,真乃神人啊!此事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