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洲三面临水,曲栏处柳荫倾垂,遮蔽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刚下过一场雷雨,空气不再窒闷,暖风尚带清爽,轻轻地吹,片片桐叶红花悄然飘坠。
花已凋零,殷雪玫就是一朵绽放到极盛的花,雨打风吹后呈现颓废的趋势。大病初愈的她执拗地站在芙蓉洲畔,单薄清瘦的身影在清风里摇晃飘渺。
眼里不再有泪,泪已流干。
那个叫肖衡的如意郎,已经死了。
她在寂寞中等待他,他到死都没好好看她一眼,一切又回归寂寞。
他死了,她也断了凡因。
她默默的收拾东西,派人联系了皇家梅庵,从此潜心修道,了却尘缘。正在这时,焦虑不安的父亲死死地劝阻了她。
父亲老泪纵横:“雪玫,世事多变,肖衡死了,肖焜的威力已经令天下刮目相看,父亲半老年纪如何抵得这些生猛虎狼?眼下与宋鹏稍有瓜葛的文臣纷纷落马,爹爹惶惶不可终日,只望女儿帮帮爹爹一把,免遭囹圄之苦!”
雪玫惨然一笑:“爹爹要女儿如何?”
父亲犹豫片刻,还是咬牙将想法告诉了她。
雪玫顿感寒意从脚心弥漫至全身,通体冰凉。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绝望和悲伤,她低低地咳了几声,用绢帕拭了嘴角,眨眼工夫,一道嫣红在纯白的绢帕上洇开……她柔弱的身子便滑了下去。
芙蓉洲畔的落红在风里瑟缩,雪玫的面容如冬夜的月,清寒苍凉,完美的唇角挂着毫无情绪的淡笑。
她人生的轨迹,是父亲替她选的,她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走着父亲替她选择的路。
她弯腰拾起一枚枚凋落的花瓣,芙蓉洲的风兀自不停,泠泠地刮在她的身上。她平日最惧寒,此时免不了一哆嗦。
“要我帮你捡吗?”
雪玫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温和的眼。他不眨一眼地紧盯着她,细细的审视,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渴求的答案。
她不做声,手中的落瓣多了,她掏出绢帕铺在地面上,放上落瓣,继续捡她的花。肖焜悠闲地背着手,两眼望向宽阔的洲面,莲叶田田,碧波成荫。
他自信满满地笑了。
雪玫拢了整帕的花瓣,才慢慢起身,她的身子有些晃动。肖焜捉住了她的手,那手与小轩室里永远燃烧的火截然相反,好似一块冰,一触便冻住了。
他的目光凛了凛,手迅速地收了回去。
雪玫也不理会他,一步一步缓步前行,衣袖飘然若举。
除了远在天边的那个人,谁都不能入她的眼。
这一次,她的命运她作主。
那天黄昏,城头上悬挂翼国的大旗,像一团团飘摇的红云。残阳如血,映出城墙滞重的触角,落日的余晖铺满城楼,远处的钟声凄清寥落,召唤着京城的人们,这里有场大祭祀即将开始。
城墙下的人群越聚越多,人们朝着女墙上的人影,窃窃私语着。
“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守寡。”
“想当初庆陵王夫妇万众仰慕,如今却成这样子,惨啊!”
“要是能哭出来也好,可惜这皇家规矩比百姓家讲究,不好哭。”
“没看见只有安定王作陪吗?一个皇权在握,一个新寡美人,谁知道会有啥事情发生?唉,好好的庆陵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嘘……你不要命了,这些话也敢在外面胡说?”
嘈杂的人群里,一个戴着遮阳笠的男子静静地听着。笠沿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仰起头,在京城南门的城头上,雪玫素白的衣裙迎风轻摆,像一只飘荡的灯笼。
长风送来祭坛上吟诵的祭文,应风而来,又随风而逝。
雪玫跪在祭坛面前,烛光熊熊,烟香袅袅,伴着氤氲蔓延的香雾,她内心深处最炙烈的情在燃烧中升腾。
泪珠慢慢沁出眼眶,从她悲绝的脸上滑落。
祭文念毕,祭坛两旁整齐地跪着铠甲的武将,他们悲哀地唱起了祭歌,低低的,仿佛都是极遥远的,苍然,肃穆。
雪玫手捧拢着落瓣的绢帕,一步步走向墙头。
她回过身,四周一片孤寒,泪光闪烁中,陌生的武将们模糊而毫无表情的脸。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肖焜,他站得离祭坛最远,仿佛那些零星的火点随时会绽到他的身上,那身云纹锦袍就会烧起来。
雪玫冷冷地笑了,回过头去。
天地间泼了浓墨重彩,在那富丽的年代,肖衡灿烂的笑就如这明朗的长空。她看见他了,没有悲伤,只有欢喜,眼里是殷殷的期盼。
他在等她吗?
那种梦一般的情景,丰腴了她的表情,她拆开了绢帕,将里面的花瓣一把把抛向天空。
人生,就注定是一场寂寞的盛放。
漫天飞花中,她毫无顾忌地纵身一跃。
他一定看见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舞,是为了他。
肖焜发现了异样,他冲了过去,握住手中的,只有那片飘舞在空中的花瓣。他僵愣在那里,手剧烈地颤抖着,颤抖着。
城墙下一阵惊呼,接着场面纷乱混杂,戴遮阳笠的男子几欲冲向护城河,却被护城军的长矛短刀拦住了去路。
“殷小姐……”
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悲绝地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