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光线都降到褒河上游的山谷里,当清清的褒河水不再能被看见的时候,黄昏就这样降临了。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身后的丫头又在催了。
萁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站起,向着不远处的高墙大院走去。
那里就是她的家,姒家大院。
她们主仆两个沿着小路走着,路边的小花开的灿烂。萁儿看到,路边有几丛开的很泼辣的小紫花儿,在暮色里,显出一抹高雅的蓝。萁儿停住了。
“小姐,”
丫头随着萁儿的眼光看到了那小花。她也停住了。这个出身于山野的丫头,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小姐的心里想法。吃这么好,穿这么好,还一天到晚的不开心。脸冷的像块冰。她服侍这个小姐的时间并不长。
她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冰小姐。听说她很难服侍。一年都换很多次丫头,要不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她才不来做这个工。
她现在跟了小姐两个月了。从来也没有见过她笑过。一天到晚,都不和人说句话。还有个怪毛病,晚上从来不让人到她屋里去。
也好,她只要陪着她就行了。小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她是拿老爷的工钱的。只要老爷给工钱,她就当个哑巴也没什么。
现在,一看到小姐不走了。她就停了下来。她也看到了那小花。这有什么稀罕的。到处都是的一种野菊花。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奇怪。
但她还是走过去,采了几朵,跑回来捧到小姐面前。她原本以为,小姐会夸赞她几句。要不,最起码也会接过来。可是,她想错了。
小姐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她,然后就把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小花上。那目光,天,她没有看错吧。她居然在小姐的目光里发现了一种伤感和怜惜。
“小姐,我,”
“唉,”
“小姐,这花的确很漂亮,我是看你喜欢,没想到。”
“因为漂亮,被人喜欢,就死了,不是吗?”
天啊,丫头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小姐说的什么啊。她怎么听不懂啊。这个小姐,怪不得人家都说她怪呢?真是个又冷又怪的小姐。
是的,萁儿黯然的低下头,往前走了。
是的,丫头没有说错,就是因为小花漂亮,就是因为被人喜欢,所以小花才会被人采摘,所以小花才会死,可是,又有谁想过小花的内心。漂亮有错吗?
就像她一样,不是吗?她摸了一个脸,如此容颜,不是吗?要不是,她的美丽,也许她就不会?
“老爷,小姐回来了。”
丫头的一声叫,让她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姒家大院的门口,她的父亲正站在那里。当然不是她父亲一个人。父亲的手上还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女孩子。那是父亲最小的女儿明珠。父亲的腿下还有一个男孩子。也是两三岁的样子。那是她的二弟明仁。他正在缠着父亲,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回来了。”
父亲看到萁儿,不好意思的笑了。
现在不像以前了,他不再去摸萁儿的头,也不再用那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她早已经不再是他的女儿。她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他们一家子人的恩人。他怎么能不敬着她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萁儿对他们一家的意义了。
他们姒家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萁儿给的。
萁儿没说话,她只是用淡淡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
姒刚不由缩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怕萁儿的这种目光。这目光太……
“爹,走啊,走吗?我要去吃张记的龙虾包,去吗?”
脚下的明仁不耐烦的叫着。
“死明仁,又死到哪去了。姒刚你这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宠着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吧。看我不……”
院子里一阵风的旋出一个红影子来。
萁儿不看都知道这是她的大娘。父亲的正妻,也是明仁的娘。
“啊,小,小姐。”
明仁的娘在看到萁儿的时候,停住了叫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红了脸。
“我不知道小姐也在这儿。啊,小姐,你看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门外站着。”
明仁娘又回过头来,喝斥丫头,“你这丫头,怎么能让小姐站在这里,还不快点扶小姐回屋。要是着了凉,看我能饶了你。”
说完,又转过身来,一脸笑容的对萁儿说,“小姐,你身子贵,不能在门口这么站着,快点回去吧。我让厨房给你烧了参汤,回吧。”
萁儿什么也没有说,她低了头,走进了门。
众人只看到她挺直的背脊,谁也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是的,她多么希望大娘不是这么客气,就像她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他们的长辈一样。她多么希望能像明仁他们那样,被大娘亲亲的骂那么一回。在这一家的快乐里,她永远是个局外人。
是的,她是一个外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是一个孤独的游魂。
在别人的眼里,在阳光下,她永远如一座冰山一样,没有表情。
可是,有谁知道,在一个个的黑暗的夜晚里,在一次次午夜梦回里,她泪流满面。她哭着叫,“娘,”
是的,娘,她不知道这娘叫的谁。
可是,她就是那样的叫了。
叫着娘,流着泪。流着泪,叫着娘。
这么多年里,在一次次残酷的训练中,在父亲一次次谄媚的笑容里,她清楚的看到,她内心的伤口,一次次的绽开,又一次次的愈合,一次次的愈合,又一次次的绽开。
她不知道这伤害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蜷起身子,用自己纤弱的双臂无助的抱住自己,把情感的火光,一点儿,一点儿的压到内心深处,外面再罩上一层又一层的冰罩。
就这样,她成了冰美人。在冻死别人的时候,她先冻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