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马车的是重山,宽厚的身躯堵在车架上,左手掌着灯,右手握着那柄巨剑,看着满场狼藉,野兽和戴面具流浪人的尸体,懊悔不已,如若早来些,岂不是能战个痛快,也没有想象中的巡逻部队而来,重山只是奉了卓老先生的命令,前来送马车,拂了拂马车上颜色各异的铃铛,与陈刀九言语,
“这些,他忘了拿走,只是他现在??”
乔南还是那副模样,虚弱不堪的倚靠着冰棺,陈刀九叹气,
“多谢马车,我们抓紧赶路,”
夜黑风高,空旷沙地多有风险,将冰棺抬上特制马车,乔南围绕其旁守护,重山陪走了很久,才徒步离开,手中巨剑傍身,唱着悠扬山歌,巴不得遇到些野兽,浪人的架势,枝娅实在疲乏,先前的一战,累心累人,上了马车,便昏沉睡了过去,倒是陈刀九,车厢外吹着风沙,一刻不敢松懈,身上血渍成珈,成了御寒的硬物,
清晨路过灯塔,灯塔还是巨大锁链插在地下,破旧不在,恢复往常模样,络绎不绝的商客进驻歇息,倒是多了军队巡逻,看来“穷奇”的越界,加深了人类的警惕,陈刀九只是凭借青藤腰牌,要了些补给,缝补了伤口,便着急慌忙上路,本来想为乔南诊治,但他,生人碰不得,呼吸倒还均匀,算是放心下来,嘴里嘟囔着“快些,快些,”已然神经质,陈刀九多挥击了几次,在马屁股上,车马行进加快,
一路向青藤城而去,倒是见识了许多回流的商客,听闻了先前乔南夺铃铛的故事,对于青藤的未来充满期待的人们,城市建设少了人,青藤强大起来,是所有人的夙愿,
同伴马车迁移的人儿中,有姑娘探头,唱着不悲不喜的小曲,乔南倒是眼中渐有触动,想起了这曲,与酒木旁字画馆老人哼唱的差不了多少,又想起了那个故事,忽而感觉周身疼痛,淤血成珈成铠,他艰难扭动,竟掉落血痂,痛苦呻吟出声,枝娅急忙扶过他,
“你醒来了,?!”他其实一直醒着,只是这时恢复了理智而已,
枝娅递过抑制疼痛的药,喂他服下,看见冰棺中青倌安好,便放下心来,昏昏沉沉的睡去,他实在太累了,一幕幕席卷上头,劳心劳力,陈刀九坐在车前,迟疑着松了口气,
远远的便可望见,竖碑石的半山坡,那条青藤城门前道路,丧葬纸钱早已被吹散,不知哪去,与先前散漫相比,此时青藤城处处警戒,本无人看守的门前长路,也驻扎了威武的军人,查探来者信息,拄着青藤城旗,英姿飒爽,
虽未待过几日的青藤城,却有回家的感觉,陈刀九驾车慢行,乔南醒来,望见城门口的柳琉,坐着轮椅朝他们招手,和颜悦色的模样,他却心口一沉,内心止不住的压抑,
柳琉老师坐着木质轮椅,再也站立不起,
他下马车,
“您….!”他内心情绪翻滚,说出一个您字,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倒是老师看出了学生的难处,接下话去,
“这样挺好的,厌恶穿高跟鞋了,”分明有落寞,却还在此安慰他们,
“听闻你狠狠教训了武城那帮人一顿?可以,不愧为我学生,”
这话并没有缓解气氛,仍旧沉重,乔南伏在她身前,哽咽起来,为了救他们,终究是付出了代价,脑海不禁回想起那天,老师一次次与“穷奇”撞击,用血肉之躯护着身后的他们,如果,他们让她少冲撞一次,说不定她还能站起来,
“老师,对不起,”
乔南相对于其他人,更加深切,除了母亲,从未有长辈守护过他,而那天,柳琉守在前面,也是他第一次,被母亲之外的长辈关怀,却落得如此下场,
“傻孩子,本来就是我的宿命,你们好我就值得,”
落叶秋天,等在门口的就只是一个柳琉老师而已,陈刀九在马车上拄着刀睡着,枝娅在旁边看着,生怕他掉落下来,倒是乔南抱着老师小声抽泣,说着青倌她快要死了,我想救她,一定要求她,求谁救救她之类的话,这趟去武山恍惚之间经历了诸多痛苦,他委屈极了,过路的人都在看着,丰腴的柳琉老师将他搂入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说着“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吧,”
秋风吹落了挣扎在树枝头的黄叶,乔南擦干眼泪,背着硕大的冰棺进城,进门便吆喝着,“谁是老生啊?!求你救救我妻子,求你救救她,”脑海不禁想起从前,青倌活蹦乱跳时,一声声相公的喊叫,可他从未叫过她妻子,如今她睁不开眼睛,他却说着“谁来救救我妻子啊?!”这样的话,
青藤城是比走时,多了好些人,本是锁环相扣的店门,此时也重新有了招牌,他们都出门瞧着,不知是哪个落魄到此的人,四处乞讨,
倒是有个种花的小孩,兴奋将幼苗扎在花盆中,转头间,背着冰棺的乔南从身旁经过,再回头,幼苗枯黄干瘪,孩童哭泣出声,
此时初春,并不是他以为的秋日,路过的绿树,路过的盆栽,都眼见的凋零,生机不在,一开始没人注意,直到他走后,才有农人挥舞着锄头,抵挡在他前面,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
“出!!出去,不祥之人!!”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诡异,他走过的那半城,井枯树毁,如,末日一般的后果,
“我…我只是想谁救救,我的妻子,”乔南不管不顾,眼见冰棺中青倌状况加剧,裂纹覆盖脸上,头发干枯起来,嘴里喊着,“冷….好冷,”之类的话,
“谁是老生?!谁是青藤老生?!”他急躁如狂,丝毫不在意此时,执笛如剑于身前挥舞,面对的是普通百姓,民众越聚越多,整个城市的人,都在与他对峙,他红了眼睛,不清楚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安山老人不知何时走到近旁,伏在他耳畔,说着,“我便是你找的青藤老生,”面对无数人谩骂,无数人埋怨,乔南仍旧轻易跪伏而下,在他面前,祈求着安山老人,
“求你,救救我妻子,救救她,”
再次来到那院落,不比从前,安山老人仍旧坐于那藤椅,倒茶三杯,向空洞处说着不理解的话,
“该不该救?”一杯茶咕嘟嘟入肚,
乔南看在眼里,安山由平静,而后眉头紧锁,在几杯茶水入肚,仿佛经过了争论辩解,他才起身,掀开冰棺扣盖,搭手于脉上,闭眼静心,乔南一动不敢动,院中竹林颇盛,青翠欲滴,却并未像外面一般,枯黄叶落,不知几根香的功夫,安山老人才收手,一脸严肃,质问乔南,
“她有什么故事,你是不是该讲与我听,”
“讲…讲给您听,”他激动很多,老生不像那些个郎中,垂头丧气的摇头,而是问他故事,就算是要性命,也绝不含糊,
于是情急之下,回忆连连,他从刚开始相遇,自己自杀于河山,青倌便从天而降开始,从她一声声相公开始,从送信开始,一字不落,全然讲与他听,
“那棺在哪?”
“家中院子里,”
“速去,搬来这里,”
老生也没说能救不能救,直到棺木被搬进院子,乔南便被赶离出去,说些要想再见到她,便不得进来的话,他自然照办,只是在老生门前徘徊很久,才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老生院里便有了两个棺材,一口冰棺,一口老木棺材,他多喝了两口茶,叹气三声,不知何意,
重新回到酒木,不顾桌木硬硌,躺身在上面,他期待着一幕,便是有人前来告知他,青倌好了,或是青倌突兀出现在店门前,叫唤着他相公,相公醒来了!!一次次从睡梦中醒来,一次次失望蹲在店门口,
睡于店门石阶上,他进入梦魇,
仍旧是那个场景,只不过此时更为真实,皎洁的白月光,空中云海散开,一口棺材从上滑落,仰头注视,这棺材如玉透亮,隐隐约约看清其中曼妙身躯,瀑布般稠密的长发,缠裹着身躯,她蜷缩在其中,
还是那个湖面,四周寂静,湖面被微风轻抚,荡漾开来,有片片枫叶静浮,只不过随着棺木重重砸在湖面上,原本寂静被打破,无数浪花纷飞于空中,向着乔南脸颊迎面而来,他下意识撑起手臂,闭上眼睛,听得那声“轰隆”巨响,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湖面仍旧有层层涟漪,只是面前棺材静静漂浮在上,在乔南眼前。
棺中有人,他漂浮于湖水之上,渐渐靠近,而后像擦一扇有雾气的窗子一般,用袖口擦了擦棺木,眼里逐渐清明,竟有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双唇朱红,樱桃小嘴,精致有序的脸颊上,丹凤眼微闭,美人尖微微凸出,乔南看的痴了,月下湖中,他就那么看着那张脸,
只是当那双眼微微动时,他便恍然醒来,屋里是熟悉的熏香气息,屋外已是昏沉,三翻四次出现棺材和那个女人,他不止作何解释,只是现在不断回想,却记不得那张绝美容颜,只是有个绝美的定义,究竟什么样子,却不记得了,
青倌什么样子来着?!念头升起,便被惊醒来,才没过几日,便忘记了她的模样,记得她的名字,却忘了模样,仔细回想,幸好回忆起来,像如获至宝,不断惦念着,攥在手心里,生怕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