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锦的话脱口而出,末了,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瞪着轩辕承叡道:“就算我输了,婳妃娘娘怎会是你的?”
轩辕承叡笑得恣意,目光似笑非笑看了方婳一眼,道:“孤若告诉梁帝婳妃如何勾|引孤,梁帝还会不动怒吗?届时孤顺理成章把婳妃要走,侯爷以为孤的主意如何?”
方婳的脸色更沉,这个轩辕承叡哪里是想要她,他就是要逼她把苏昀交出去。可,苏昀是她身边最好的姐妹,且当初若不是为了帮她救燕修,又怎会撞见轩辕承叡?她说什么也不能把苏昀交给这个男人!
容止锦被他说得浑身的怒,他一伸手道:“那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从容笑着转身。
“侯爷!”方婳急着拉住了容止锦的衣袖,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低语道:“放心,我的箭术可不差!”
他说着,拂开了方婳的手径直跟上轩辕承叡。
方婳知道容止锦箭术不差,可是轩辕氏乃是长于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骑射无疑会很精湛,况轩辕承叡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不是势在必得吗?
她徐徐攥紧手中锦帕。
“娘娘。”宫女换了新的杯盏出来,却见院中只剩下方婳一人,不免蹙眉问,“娘娘,还喝茶吗?”
方婳摇了摇头,突然大步出去。宫女忙叫了她一声“娘娘”,却闻得她低声道:“不必跟了,把外头的东西收拾了吧。”
宫女欲再说话,却见那抹纤弱身影已出了院子。
方婳心底慌乱得很,她因是初次来行宫,也不知围场在哪个方向,才打算找了个宫人问,远远地就瞧见袁逸礼在对面回廊上走来。
她顿一顿,仍是隔空叫他:“袁大人!”
袁逸礼是奉命去了一趟皇宫回来的,此刻见方婳站在对面廊下,他忙穿过了院落过去,行了礼,才蹙眉问:“娘娘怎不在寝居休息,独自一人在此?”
方婳看一眼他身后的侍卫,袁逸礼会意,回头遣退了他们,这才又问:“发生了何事?”
方婳便将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去围场比试箭术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袁逸礼的眸子略紧,开口道:“西楚太子即便硬要污蔑娘娘,臣也是可以替娘娘担保的,况且这里是行宫,即便他说娘娘在沧州勾|引了他,这消息也不会传出去,娘娘大可放心。臣还要去给皇上回话,就先告退了。”他抬眸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方婳自知此事再瞒不住了,咬着唇道:“袁大人!”
女子的音色里透着焦急,令袁逸礼不自觉地伫足。方婳疾步上前,附于他的耳畔道:“轩辕承叡手中有本宫的把柄,他知道当日与他见面的是阿昀,而本宫……去了西楚军营接应九王爷。”
她怕的是真的把轩辕承叡逼急了,他跟燕淇说出这些事,那么多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袁逸礼清澈眸瞳里涌出了震惊,他似乎缓缓想起当日他护送“婳妃”去见西楚太子,无论是去的路上还是来的路上,“婳妃”都奇怪得很,一句话都不同他说,原来竟是如此!去的人是苏昀!
他的呼吸一窒,眼底已有怒意,方婳自知做错了,忙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他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静僻处,压着怒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低着头,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如蚊声道:“没了。”
他的大手仍是抓着她纤细的手臂不松,呼吸声渐渐沉起来,她竟这样看重九王爷……竟不惜深入敌营也要去看!只有他,在她面前就是个笑话!
方婳知道他会生气,可是眼下只有他能帮自己想想办法了!她不能把苏昀交给轩辕承叡,也不能给轩辕承叡说出事实的机会。
“袁大人……”
他的心头一震,蓦然撤了手,冷声道:“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左拐一直往前就是围场,你去拖时间!”他说着,转身往前走去。
方婳急着道:“我怎么拖时间?”
那一个头也不会,话语里仍有气:“你心思狡黠,都能背着我在沧州做那么多事,还拖不住一个轩辕承叡吗!”
方婳怔怔望着男子的背影,心想若不是眼下时间紧迫,他恨不得出手打她了吧?她又吐了口气,他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会帮她。
围场上,几个侍卫早已将弓箭搬来准备好。方婳去时,见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已经比试过几场,二人每一箭均射中靶心,靶子已越摆越远,瞧着,大约已有二三十余丈了。方婳不觉蹙了眉心。
“咻——”
“咻——”
两箭,均又中靶心!
轩辕承叡侧目看了容止锦一眼,低笑道:“侯爷的箭术不错,可与孤比试这么多场还不败下阵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容止锦看一眼朝靶子跑去的两个侍卫,浅笑道:“太子也不赖啊。”他说着,已看见了朝他们走去的方婳。
方婳低叫了他一声“侯爷”,他已转身过来,暗暗擦了把汗道:“惨了,他再叫人把靶子挪远一些,我就-射不中了!”
方婳抬眸望去,那边侍卫已经开始换靶了,容止锦嘀咕着:“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水平了!今天风还那么大,那轩辕承叡竟真的这样厉害!方婳。”他突然凝眸望着她,“我要输了怎么办?”
她不觉怔住。
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弓,咬牙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那个混蛋的!”
其实倒真是只跟了轩辕承叡也不算最坏的事,最坏的是她被握在轩辕承叡手中的把柄呀!她的心思回转,只得附于容止锦耳畔轻言道:“你去和他说……”
轩辕承叡远远瞧见侍卫将靶子重新插好,他回眸,见容止锦雄赳赳地大步过去。轩辕承叡猝然一笑:“侯爷养足精神了?”
容止锦呵呵笑几声,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在百米开外的靶子,啧啧道:“依我看,这么个比法,比到太阳落山也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换个法子比一比?”
轩辕承叡笑着道:“哦?侯爷有很好的想法?”
容止锦将眉毛一佻,道:“自然。这样,把靶子拉近,太子与我各执三箭,第一箭比如正中红心,第二箭要贯穿了第一箭再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再入靶心,怎么样,比先前的要有趣的多了吧?”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不远处的方婳,他随即淡淡一笑,道:“的确有趣得多,只是孤以前还不曾试过这样的射法。”
容止锦立马道:“是吗?那太子若是直接认输的话也是可以的。”
“呵。”轩辕承叡笑出声来,一手抽了羽箭道,“孤这个人最喜欢挑战,越是有难度的,孤就越喜欢。”
容止锦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抿唇一笑,他就知道轩辕承叡不会放弃,那么,等着看吧!
侍卫重新将靶子换了,轩辕承叡斜睨着一侧的容止锦,笑问:“侯爷先来,还是孤先来?”
容止锦客气地道:“太子请吧。”
轩辕承叡不再推让,拉弓上弦,“咻”地一箭正中靶心。他随即又抽出第二箭,方婳不自觉地往前一步,双手用力绞着帕子。容止锦亦是微微蹙眉看着轩辕承叡,他的容色平静,拉满了弓,箭离弦——
箭尖从第一支箭的箭尾穿透进去,随即“当”的一声撞在了箭头上,瞬间弹落在地上。
方婳吐了口气,容止锦的嘴角一勾。
轩辕承叡徐徐蹙了眉,他知晓箭头生硬,故而方才第二箭就已用了内力,却不想竟这样厉害,根本没法穿透过去!
“太子殿下还要射第三箭吗?”容止锦笑嘻嘻地问。
轩辕承叡低咳一声道:“孤以为……不必了,侯爷请吧。”
容止锦点点头,首箭很轻松地射中,然而第二箭也与轩辕承叡一样,被弹落在地上。他的脸上未见不快,转了身,谦虚地道:“哎呀,平手,平手。”
方婳见他悄悄冲自己挤眉弄眼,便掩面而笑。
轩辕承叡脸上的笑却渐渐淡了,他狐疑地望着容止锦,见他笑得得意的样子,他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平手!他射不中,容止锦根本也射不中!容止锦说出这个比试法子,不管他接受与否都落入他们的圈套了,他若认输便是他输了,他不认输也只是平手!平手便是没有输赢,而倘若这搁在先前……他的目光望向百米开外的地方,也许那么远的距离,容止锦已经不可能赢他。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弓,他竟被他们耍了!
他侧目,脸上的愤怒已让笑掩住,启唇道:“侯爷还有别的招数吗?若没有,那就继续我们先前的比试,孤最讨厌一场比试没个胜负。”
容止锦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心知那么远的距离,只要一比,他必输无疑!所以决不能答应他,当下,他的眸子一紧,扬声道:“不如你我各自为靶,那就比谁出箭快了!”
出箭慢的那个,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方婳脸色大变,疾步上前道:“不可以!”
轩辕承叡却不理她,扬眉笑道:“哦?看来侯爷很有自信,孤又怎能不奉陪?”
“那就请吧!”容止锦转身去取箭,方婳一把按住他的手:“你疯了!”
他咬着牙,将声音压低:“靶子在百米开外我必输!这样却还有一线生机!”
“不可以!”她用力按住他的手,她不想交出苏昀,不想让燕修有事,她却也不能拿容止锦的安危来换!
从不知她瘦弱的臂膀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容止锦心中却有暖意,笑了笑道:“干嘛这样,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最后哭的那个指不定是谁呢!”
他推推她,她仍是不松手。
“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身后,传来袁逸礼的声音。
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了,袁逸礼果然不骗她,他来了!容止锦闷闷地看了来人一眼,方婳已经松了手转过身去。
轩辕承叡点点头,袁逸礼又问:“太子殿下在这里作何?”
轩辕承叡倒是不避讳,将马上要与容止锦比试的事告诉了袁逸礼,袁逸礼的脸色有些沉,开口道:“这恐怕不太好,侯爷身份金贵……既是太子殿下要比试,不如让我来吧。当然,太子殿下乃皇室贵胄,亦可叫你们西楚别的能人志士上,这样若有损伤,也不至于太严重。”
方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袁逸礼会有好的法子,没想到他要自己上!
她才欲开口,便见袁逸礼的目光朝她看来,他的眸光带着一丝冰冷,令方婳不自觉地一怔,轩辕承叡已经笑着开口道:“倒是不必,孤可没那么娇矜。”他的话说得容止锦一张脸变了,他愤怒地道:“这是我和他的比试,袁大人还是自个忙去吧!”
容止锦的话语才落,便见袁逸礼已经拿了弓箭走道围场上,回头朝轩辕承叡道:“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容,回想起在沧州时,苏昀无论如何也要保婳妃,如今又见平阳侯与礼部尚书如此,他倒是很好奇了,这样一个丑女,竟叫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来保她……那他更想深入试一试了。
“好。”他笑着走上前。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没看住,就让容止锦跑了上去,他发狠地推了袁逸礼一把,怒道:“袁大人这是干什么?”他这是抢他风头吗?叫他被让看笑话吗?
袁逸礼周身的气息微凝,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道:“侯爷当真以为近前比试还是比箭术吗?你自恃功夫比我好吗?还是,你真打算输了这一场?”
他一连三问,令容止锦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婳,方才轩辕承叡只与袁逸礼说了他们要如何比这一场的事,可听袁逸礼的口气,他已知道这一场输掉会是何下场,是方婳告诉他的吗?
袁逸礼此刻也不顾礼数,身后就将容止锦推至一旁,朝一侧的侍卫道:“还不请侯爷下去?”
轩辕承叡淡笑着接过箭筒,将里头的羽箭抽出,仅剩下三支。随即将箭筒背上身,眸华一抬,浅声道:“你我各取三箭。”
“好。”袁逸礼应得爽快。
轩辕承叡目光灼灼看着他,又笑道:“孤听闻袁家乃是书香世家,倒是不想袁大人也深谙箭术。”
袁逸礼亦是笑道:“还望太子殿下承让。”
“好说。”轩辕承叡略一点头,大手一扬,身上玄色风氅瞬间滑落,再看,他人已闪出三丈开外。
袁逸礼迅速拉过箭筒上身,飞身追上去。
那一人忽而放慢步子,回袖如风,拉弓上弦,一口气将手中箭矢射出!袁逸礼的眸子蓦地撑大,提气侧身避过,随即一箭反击,轩辕承叡嘴角勾起一抹笑,足下轻点,脚尖踏过飞驰过去的箭矢,大喝一声张弓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这才站稳身子,更是来不及拔箭,他握着手中长弓挡开轩辕承叡的射来的箭矢,一手化掌,直直与他对上一掌!
二人皆退开数步,站定。
方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容止锦一动不动地盯住场上二人。虽心有不甘,可他不得不承认,袁逸礼箭术不如他,功夫却是好他几倍。这番近身比试,比的已然不止箭术,方才若换了他,那一箭必然是避不过的。容止锦咬着牙,心底竟默默替袁逸礼打气。
轩辕承叡的眸瞳里带着笑,他伸手摸向箭筒,他只剩一支箭了,对方却还有两支。他略一迟疑,仍是拔箭上弦,直面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心中一窒,本能地拔箭射向轩辕承叡,他手中的箭矢却未放,翻身空旋,惊险避过。袁逸礼惊愕,将最后一支箭上弓,借力退开数丈,轩辕承叡手中的箭矢已出,袁逸礼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松,羽箭飞速出去!
当——
箭尖相对!
那一刻,方婳吓得不能呼吸,容止锦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轩辕承叡非但没有怒,反倒是笑了:“孤有幸曾与袁将军有过一次交手,没想到袁大人的功夫也不错。”
袁逸礼徐徐站直了身躯,跟着笑道:“多谢殿下承让,又是平手。”
轩辕承叡点头道:“三局两胜也还有一场,不知最后一场是侯爷来,还是袁大人来?”
“本王来。”
清弱话语伴着凉风传至,方婳只觉得心狠狠地一跳,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去。
数丈外,燕修着一身缥色素锦站在那里。他何时来的?为何而来?方婳心中忐忑。
柔和日光洒在他清瘦脸庞,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轩辕承叡,徐徐朝这边走来。
轩辕承叡乍见燕修,脸上无一丝尴尬,竟还笑出声来:“真叫孤惊讶,青灯常伴的九王爷竟也会为此等小事来龙山行宫。”
燕修已近了,他的眸光素淡,低言道:“这一场比试,无人比本王还合适吧?想来太子殿下心中最是清明。”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身后的方婳,婳妃若真是与九王爷有私情,那还真是无人比九王爷更合适了。他笑一笑,道:“孤倒是无所谓你们谁上,不过最后一局怎么比,一切规矩都由孤说了算。”
“好。”他应得毫不迟疑。
方婳的脸色灰白,欲上前阻拦,手臂却被一直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吃惊回眸,见袁逸礼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她挣了挣,焦急道:“是你叫他来的?”
袁逸礼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沉声道:“你是为他才陷入今日境地,难道他来救你不应该吗?”
方婳确实没想到袁逸礼会找来燕修,她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以。”
“娘娘!”袁逸礼的眉头蹙得更深,脸色较方才也更白一些,抓着她手臂的手却始终不松。
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不情愿地道:“九王爷的箭术在我之上,总比我胜算大一些,你就让他去吧,届时皇上若怪罪,我替你说话,就说这件事你不知情,九王爷纯碎是为了我大梁脸面才来的。”
容止锦是不知她与燕修的事,她自是也不方便说,只是……方婳急急看向燕修,他已接过侍卫手中的弓箭,姿态淡然,始终没有看向她。
她到底不再挣扎,袁逸礼蓦然松手。目光朝场上看去,轩辕承叡又命侍卫将靶子移至百米开外,那是容止锦坦言自己射不中的距离。
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忽闻得身后侍卫急急道了声“袁大人”,方婳回头看一眼,见那侍卫伸手扶住了袁逸礼。她大吃一惊,忙疾步上前,他的唇角还有血渍,地上也有……怪不得她见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着问:“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