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婳同容止锦说了那番话后,他面上倒是不再那么烦躁,只是来回踱步得越发勤快,方婳知道他心情复杂。
她认识他这么久似乎也是初次见他的心情这个糟糕。
“侯爷。”她不免叫了他一声。
容止锦似有些挫败地在她身边坐下,挠了挠头发道:“真是这样吗?”
方婳被他问得一愣,他随即又道:“苏丫头对轩辕承叡,我竟没看出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我大哥喜欢韦如曦我也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公主表姐。”
方婳直直看着他,他似乎亦是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咳嗽两声转口道:“芷若对皇上用情至深我也没察觉,只觉得那时她年纪小,长大了自然也就淡了……方婳,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
方婳浅浅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比起这些侯爷更加专注于易容术上罢了。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在这件事上阿昀也未必就比你敏感。”
“你说真的?”容止锦的眸子撑了撑,似是极度安慰。
方婳笑了笑。
容止锦有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拍了拍衣袍站起来道:“可就是这样,一想起轩辕承叡有可能平安无事我心里就不爽快!”
方婳见他皱眉的样子也跟着起了身,她敛起笑意道:“轩辕承叡若真的出事,那我们三个才真的谁也走不了了。这一次,唯有他没事,我们才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容止锦咬着牙,到底心有不甘。
不知何时,外头有脚步声传至,二人警觉地朝门口看去,只见帐帘被士兵掀起,苏昀弯腰走了进来。
“阿昀!”方婳惊喜地叫。
苏昀的身上还站着血渍,脸上略显疲惫,精神却还好,方婳终是松了口气。
容止锦开口便问:“他死没死?”
苏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方婳,低声道:“我和他说好了,你跟侯爷回辽州去,他会退兵。”
容止锦震惊无比地看着苏昀,方婳亦是吃了一惊,容止锦脱口道:“那你呢?”
“我……我暂且先和他回西楚去。”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握住她的手道:“你说什么?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拿我和侯爷的性命相要挟?”
苏昀摇头道:“没有,你别瞎想,这次……这次是我自愿的。”
“苏昀……”
“他说只求我陪他至伤愈,他伤愈后不管我是留是走他都随我。”苏昀从容地开口。
方婳却仍是不信:“阿昀,他的话……”
苏昀反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次是真的,我相信他。你回去告诉九王爷,不必记挂后方,凭他现在的兵力,一举攻下长安已不是什么难事。”她略微靠近方婳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等九王爷当上皇帝,而你母仪天下的那一天,我一定回来!”
她说得坚定,方婳心中仍然忐忑。
容止锦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便上前道:“苏丫头你别那么轻易相信轩辕承叡的话,反正我是不信!”
苏昀瞪着他,道:“那你连我也不信吗?”
那一个一时间语噎,半晌,才昂着头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被他骗了!”
苏昀再欲反驳,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让我和他见一面。”
方婳入内时,帐内只轩辕承叡一人在。
他只穿着宽袍亵衣,外面斜披一件湖水色单衣,他的脸色不大好,却含笑坐在矮桌边。
方婳行至他面前坐下,不知何故,她总觉得今日的轩辕承叡奇怪的很,从她进来后便一直望着她笑,究竟在笑什么?
“要说什么?”轩辕承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淡淡扫向方婳。
方婳深吸了口气道:“阿昀说要跟你去西楚,她说相信你,可我却并不怎么信你。”
他倒是从容不迫:“你不信那是你的事,和朕有什么关系?若只是说这些就出去,朕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方婳不走,径直问:“你伤好了,真的会随她吗?”
他得意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信,大可跟朕一起回大楚去。”方婳咬紧了樱唇,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道,“怎么,是放心不下九王爷吗?也是,朕这里无事的消息是该早早通知九王爷知晓的,也要让他早点拿下长安。”
方婳就是这样想的,轩辕承叡这只狐狸,把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没时间跟苏昀去西楚。
她低下头,心中有些凌乱,眼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轩辕承叡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墨,低语道:“你可先写封信给九王爷,告诉他这里的一切,朕会派人用飞鸽传书送至。”
方婳回眸看他,脱口道:“你会这样好心?”
他别过脸低低咳嗽两声,随即哑声道:“朕若愿意,你和平阳侯谁都走不了,全都杀了,也就不必如此麻烦,朕……不愿再解释更多。来人。”
“属下在!”两个士兵从外头进来。
轩辕承叡摆摆手道:“带她出去。”
士兵朝方婳走去,方婳自个起了身,她又看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忽而又闻得身后之人浅声笑道:“方婳,你到底没有赢朕。”
方婳吃惊地回头,见他谢倚在矮桌旁轻笑着看她,眼底再不是森然笑意,徐徐地淌着一抹暖意。
她略一怔,随即转身出去。
恰逢苏昀来给他换药,她见了方婳便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她推开了帘子进去,轩辕承叡冲她惨淡一笑,道:“昀儿,来扶我一把。”
苏昀没好气地将东西放下,上前吃力地将他扶起来,道:“我不是和你说要躺在床上休息吗?谁要你下来!”
他一手轻按着伤处,忍住痛道:“我不能输了气势!”
苏昀愣了下,随即“扑哧”笑出声来,他蹙眉睨视着她,干脆伸手抱住她,低声道:“你再笑,我就反悔了。”
她气结地瞪着他,从没想过,他竟一直在暗中跟婳婳较劲!
昨夜还那样恨过他,今日再看,怎就觉得他特别傻特别天真?
后来方婳还是写了密信飞鸽传书给燕修。
苏昀给她和容止锦挑选了两匹上好的马驹,三人在营地就此别过。
轩辕承叡没有食言,当夜就命人拔营回国。
脚步声碾过青草地的声响,未及人至,袁逸轩已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外头已传来士兵的声音:“将军,西楚大军朝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袁逸轩拉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人已出了帐外。
士兵低头道:“一个时辰前拔的营,顶多再有一个半时辰,大军便可抵达。”
袁逸轩的脸色沉得厉害,怎会突然拔营?莫非他们知晓了他带人在后方设伏吗?
“将军,现下如何办?”
士兵的声音传来,袁逸轩思忖片刻,才开口道:“让副将们即刻去军帐!”
“是!”士兵点头火速离去。
外头走动的脚步声瞬间多起来,陈宜宁忍不住走出帐外,只见士兵们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地跑动,她不觉拉住了其中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士兵急着道:“西楚大军可能是发现了我军,眼下估计攻过来了,将军命我们做好迎战准备,陈姑娘还是回自己帐内不要出来的好。”
待陈宜宁回过神来,士兵已急急离去。
陈宜宁的心中徒然不安,倘若西楚大军真的发现了他们,那便有足够的兵力将袁逸轩的人歼灭!
她拉紧了衣衫欲往前走去,忽而见一小队士兵朝她跑来,为首之人道:“陈姑娘,我等奉将军的命令护送你离开,姑娘这边请!”
另一个士兵将包袱塞给她,道:“姑娘快走吧!”
陈宜宁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士兵过来引路,她却一把推开他的手,道:“我要去见袁将军!”
为首的士兵道:“陈姑娘,袁将军说……”
“他说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万一真的与西楚开战,我要留下照顾伤员!还有,袁将军不是我的谁,他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陈宜宁愤愤地道。
那士兵蹙眉道:“将军说若是姑娘执意不走,便可看一看将军交给姑娘的东西。”
东西?
陈宜宁拧着黛眉低头,信封的一角已从包袱内露了出来。她迟疑了下,终是将它取出来。
接着火光,她将信封翻过来,上面赫然两个大字——休书!
陈宜宁的眸子骤然撑大,握着信封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里头写着什么她根本已不必看。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却始终装作不认得她!
那现在又算什么?
知道此处危险便想要赶走她吗?
她千里迢迢来这里,难道还怕一死吗?
她不怕的,更不怕和袁逸轩死在一起!
恨恨地将手中的休书撕成碎片,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士兵就朝前冲去。
此时的袁逸轩正部署好了一切从军帐内出来,他一抬头便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陈宜宁。他的眸色一拧,站住了步子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径直上前,在他面前站住,目光不惧地望着他,张口道:“迎亲那一****便没有来,就连红盖头也是我自己揭的。后来你明知我的身份却故意不认,在军中那么久,你也从不曾给过我任何优待,从来都是放我自生自灭,这些我劝都没有计较过!可是你凭什么觉得眼下我会愿意离开?又凭什么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
没有开场白,没有任何的前奏,她就这般劈头开始职责他。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只淡淡道:“军中本就不是女子能待的地方,如今我军将要迎战,你留下会拖累大家。”
陈宜宁冷笑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的,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拖累大家?西楚大军真的冲过来,我挡不住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要谁护着我,更不会拖累谁!”
“陈姑娘……”
“陈姑娘?事到如今你还叫我陈姑娘,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夫君!”
她咬牙切齿将“夫君”二字吐出来,把后面跟着的一队士兵惊得各个都瞪大了眼睛。
袁逸轩的脸色铁青,正要说话,便见一个士兵冲过来,禀报道:“将军,西楚大军靠近了!”
“依计行事!”他沉声吩咐。
士兵转身下去,袁逸轩上前一把径直将陈宜宁拉至身后,开口道:“跟紧我。”
沉沉语声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宜宁不觉一愣。
所有将士全都隐匿在林子草丛间,不一会儿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远远望去,火把多如天上繁星。
陈宜宁的呼吸有些紧张,她先前虽也身处战场,但是如现在这样待在前线还是头一次。
身前的男子下意识地侧脸看了她一眼,她忙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大无畏地瞪着他。他抿了抿唇未说话,转身又张望过去。
探子隔三差五地来报:
“将军,西楚大军的阵仗不像是来打仗的。”
“将军,敌军中又马车,简崇英始终跟在马车边上,并未在前方指挥大军。”
“将军,探子来报说远远看见敌军将士似乎边走边在聊天,半点没有要开战的样子。”
于是,直到大军从这里过去,这一仗都没有打起来,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疑惑起来。袁逸轩爬上山头站了很久,只见大军渐行渐远才终是相信真的是走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
彻夜未眠,燕修已在帐中呆坐了整夜,拼了命地想知道方婳到底会去哪里?
方家、白马寺、长安……这些都不可能,莫不是……
燕修的手指蓦然收紧,他直直站了起来。
他怎忘了,苏昀还在西楚!容止锦手中应有解药,怪不得她临走前执意要带上容止锦,他们一定是去西楚找苏昀了!
心口一震,燕修的脸色煞白,他怎没早想起来!
“来人!”
华年成正巧在外头,入内瞧见他难看的脸色,便道:“王爷怎么了?”
他的额角急得渗出了汗,忙道:“派人去西楚,再找人通知袁将军,婳儿她恐怕……”
“正是有方姑娘的消息了。”华年成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他,道,“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
燕修一把夺下华年成手中的字条,细细扫了一眼,是她的笔迹没错。
上面写:楚帝答应退兵,我与侯爷速回。
他将字条紧握在掌心,她果然去了西楚!可是信上说轩辕承叡退兵,这又是怎么回事?
燕修心中忐忑,仇定大步从外头进来,大笑着道:“王爷,袁将军的飞鸽传书!末将看了,说西楚大军不知何故退兵会西楚了,他还说眼下正是攻打长安的好时机!王爷您看!”
燕修越发愕然,轩辕承叡真的退兵了?
仇定已正了色道:“末将下去部署,明早便进攻。”
燕修点头:“好。”在看了袁逸轩的来信后,他终是放了心,太好了,婳儿没事,她很快便会回来。
远方流云暗淡,很快像是要下雨,方婳与容止锦却并未停下来,反而更是加快了速度。
日前一别后,她只想尽快回到他的身边,她有很多事要解释,只盼他不要生气才好。
容止锦全然不知方婳的惆怅,总之从西楚军营出来他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二人有行了一段路,突然迎面瞧见一行人骑马冲过来,见了他们也不让路,二人被迫勒停了马匹。
方婳已隐隐觉出了不对劲,容止锦正欲开口,便闻得面前之大声道:“侯爷让属下们好找,太后娘娘与皇上等着您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