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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以吻封缄

开平四十一年,冬,洛阳。

“啪嗒”,方婳轻呼一声捂住了头,一大团雪落在她的头上,接着传来元白不悦的声音:“这么大早的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刘妈在这种天气还要你出去砍柴、挑水啊?”

方婳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跨进院子里。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积雪足足有四五寸厚,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元白见她不理会,叉着腰站在屋檐下道:“喂,你听没听见我的话?”

方婳一抬头,脚底打了滑,哎呦一声就摔倒了,元白嗤的笑了。方婳咬咬牙道:“你那么闲着怎么就不清理清理这满院子的积雪啊!你混蛋!”她说着,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就朝元白砸去。

元白灵活地一闪身,那团白色的雪球直接飞过去。

房门刚巧打开,雪球“啪”的一下砸在燕修身上。

元白“啊”了一声,方婳忙爬起来就冲过去:“师叔!我……我不是要砸你来着……”

她小巧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说话间还呵着白气。

燕修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将身上的雪掸落,浅声道:“不是元白犯懒了,是我不让他扫雪,推开窗户,这样白皑皑的美景一年之中可也见不了几次。”

方婳回头看了眼,只见长长一串脚印,院子正中还因为她的摔倒出现了好大一个雪坑,什么美感也没了。

她像是犯了错,低着头道:“师叔,我不是故意的。”

燕修却回头朝元白道:“去给我沏壶茶来。”

元白应声下去了,他这才又笑道:“我们去外头赏雪。”

“真的吗?”她抬眸看着他,笑靥如花。

他点头抬步出去,方婳开心笑着跑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侧目看她,嘴角噙着笑意,修长手指圈紧了她的手。

外头的雪早已让个寺内勤劳的小师傅扫干净了,就算一会元白追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方婳心里得意极了。

她拉着他的手,从西厢小院一路跑到了白马寺的后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雪景,她搓着手呵着气,又回头看他:“师叔你冷吗?”

“不冷。”他墨晶色的瞳眸里似也染着笑。

方婳吐了口气道:“其实师叔也不喜欢元白吧?”燕修蓦地一愣,闻得她继续道,“元白在的时候你都不怎么说话,他不在,你笑的都不一样。”

“是吗?”他低低问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是真的!”方婳认真地点头。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前,清浅道:“有些话在元白面前不能说。”

她撑大了眼睛道:“我知道,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愿说!”

他抿唇一笑。

二人在林子里逛了很久,元白与华年成一起找来了,方婳拉着他躲在树丛后,听着身后两个人的叫声心中得意。

一直兔子倏地从身边窜出来,方婳下意识地欲叫出来,却被燕修伸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燕修悄声在她耳畔说着,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远处再不是元白与华年成的叫声,黑夜静悄悄的,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是越来越近了。

看不见他的脸色,方婳却仍是固执地抬眸,扳开了他的手,她离得他很近,轻声道:“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在这里别出声。”

“婳儿!”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

她却故作轻松道:“你忘了我脸上贴着东西呢,就算被他们抓到了,我就说我迷路了。”

他的眉心紧拧,捉住她的手却不放。

她的掌心尽是冷汗,他的手上却徐徐传来了一丝暖意,她的脸上仍是笑,什么误会憎恨仿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略笑道:“既然不放我走,那就永远别放开,要死死在一起!”

他的心口一震,恍惚中似瞧见那双盈亮诱人的眸子,他轻启了薄唇道:“好。”

倘若这次能活下来,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准备好了吗?”她轻轻问他。

他“唔”一声,紧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拉着她冲出去。前面是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树木的影子。

后面早已是成片的火把缓缓靠近。

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快看!朝那边去了!”

“追!快追!”

方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好多的火把朝他们靠近,她咬着唇,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她喘息得厉害,侧目看着他。

燕修微微一怔,开口道:“什么事?”

她急促地喘息着,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清楚一些:“小侯爷是不是在……在你手上?你……”

她尚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放心,他好的很。”

好的很……

这她就放心了,放心了。

手再次握紧了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跑去。

这么黑的夜,她也许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阳光了,最可惜的,是没能在太阳升起时看清楚他最后一眼。

“放箭!放箭!”

身后有人大叫着。

接着,“咻”的一声,有箭射入树干的声音。

燕修紧紧拉着方婳往前跑去,前面似乎能听到水声,恍惚中还有光亮。

箭矢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射去,有什么擦过方婳的肩头,她吃痛地蹙眉,脚下没站稳,直接往前扑过去。燕修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二人在坡上滚了下去。

突然,身子一空,迅速往下掉,方婳惊叫着抱紧了燕修。紧接着“噗通”一声,二人沉入了水底。

河水湍流得很急,方婳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肩头是火辣辣的痛。双手胡乱挥着,谁的手伸过来,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的防线一松,蓦地呛了两口水。

意识徐徐散了。

她只记得有个怀抱紧紧都圈住她,不是流水的冰冷,恰恰如春天般温暖。

禁卫军们追至山头,用火把一照,只见满地插满了箭矢,却不见人。

“听声音是掉下去了,大人,现在怎么办?”

为首之人眉头紧蹙,又有人道:“有血!大人,看来是受伤了!”

统领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下面湍急的河水,沉声道:“下去找!”

“是!”禁卫军迅速分散找路下去。

耳畔,隐约似有说话声传来,燕修猛地睁开眼睛,头顶的阳光猛烈,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循声看一眼,发现是前面的路上有人走过。他蹙了眉,似乎记起来了,昨晚他与方婳落了水,索性的是那条河一直通至城外,他带着方婳一路游出城,终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婳儿!”他撑起身子,见方婳就躺在他的身边,他半松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婳儿!婳儿!”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脸上的假胎记已浸水时间太长,早有一小半已脱落,燕修只好将它撕下丢弃,自己脸上的面具也撕了。方婳身上的衣衫虽已干,整个人却依旧冰凉如水,燕修这才看见她受伤的肩膀,被箭尖擦伤,伤处居然呈现了黑褐色。

箭上有毒!

燕修的脸色大变,她此刻的脉象虚弱,怪不得怎么也不醒来!

怎么办?华年成不在这里,眼下看来也根本没办法进城!

官道不能走,也许附近的村庄会有大夫,这样想着,他忙将她抱起来。沿着官道旁的小路走了好久,逃亡了一夜,他眼下也已累至极限,手臂上再无法承受方婳的重量,他的身子一倾,忙反身将她扣在怀里,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臂已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燕修的俊眉紧蹙,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先知晓哪里有村落,不然这样盲目地找,他的体力流失得厉害,最终也救不了婳儿!

艰难地撑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华年成嘱咐他不能太过劳累,他已不知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婳儿。”

眸华落在怀中女子苍白的脸上,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答应她的,即便要死,也会死在一起。

这时,远远地传来有马车靠近的声音,燕修屏住呼吸拨开了长草望出去。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往进城的方向而去,赶车的是一位老者,另有一个少女就坐在他边上,手中把玩着狗尾巴草还一面哼着歌。

燕修凝视着那二人,衣着普通,看来是寻常百姓。

他正犹豫着,便听得长安方向传来大批马蹄的声响,燕修忙松了手,用长草遮挡住他与方婳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抱住她压下身去。

禁卫军的人马与老者的马车相遇,燕修闻得侍卫开口问:“喂,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从这里过?”

少女细声细气地问:“大人,您要找的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呀?又或者是老的还是小的?”

老者拉住少女,呵斥道:“别胡说!”他转而看向面前的侍卫,赔笑道,“我这孙女不懂事,还请大人们见谅。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见着大人说的一男一女啊,这都是大早上,进城的多,出城的倒还真没有。”

侍卫哼一声,径直用佩刀挑开了车帘,见里面果真空无一人,这才挥手道:“走!”

一大队的人很快便过去了。

老者这才又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不要那么多话,祸从口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在长安城你更不能乱说话,天子脚下,保不准就是要掉脑袋的!”

少女吐吐舌头,亲昵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道:“爷爷,哪有您说的那样可怕!再说,您可是去悬壶济世的,怎么会掉脑袋呢?”

“就你鬼灵精!”老者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

燕修的眸子蓦地紧缩,那老者是大夫?

竟有这么巧的事!

他忙拨开草丛望出去,禁卫军方才还盘问过他们,如今他带着方婳出去求救,他们必然会联想起来,倘若他们将追兵招致……

他握着长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车轮再次滚动了,燕修却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要救婳儿,绝不会让她去死!

老者听到声音回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从一侧的草丛中跑出来,他的脸上还有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堪。

少女下意识地往老者的身后躲了躲。

马车停下了,老者皱眉问:“大人这是……”

燕修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径直上前道:“我是请老先生救人的!”

老者讶然道:“大人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他忙转身将方婳抱出来,少女惊讶地叫了一声,拉住老者的衣袖道:“爷爷,刚才那个大人是不是说找一男一女?”

燕修的眉心微拧,抱住方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老者看了一眼,略一思忖,终是道:“先上马车。”

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些,燕修将方婳抱上马车,少女撑大了眼眸盯住车内的女子,又指着燕修道:“你们是逃出来的?”

燕修点点头,沉声道:“我原先是宫里的一个侍卫,她是一个宫女,我们相互喜欢违反了宫规,太后要处死她,我不忍心便带着她逃了。”

少女“啊”了一声,道:“喜欢也不可以吗?这算什么宫规?”

燕修的目光落在方婳的脸上,叹息道:“皇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皇上的人,别人,自是连喜欢都不可以。”

少女同情地看着燕修道:“这也太苛刻了吧?”

燕修朝那老者道:“请老先生救救她,只要你愿意救她,要我怎样都可以!”

老者一言不发地调转了马头。

少女笑着道:“我爷爷仁心仁术,他愿意救这位姐姐了!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燕修一愣,随即浅声道:“我姓柳。”

“真的吗?太巧了,我也姓柳!我叫柳絮!”少女的眉眼弯弯,指着外头的老者道,“那是我爷爷。”

也是柳……

燕修仿佛心口一暖,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柳絮盯着燕修看了好久,蹙眉道:“柳大哥,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好,你也受伤了吗?”

“没有。”他摇头,握着方婳的手悄然收紧,“婳儿中了毒。”

柳絮闻言朝方婳看了眼,果真就见她肩头的伤口,柳絮低头细细看来眼,吃惊道:“好厉害的毒,不过才擦伤了这么一点点!”

燕修浑身一紧,脱口道:“能医吗?”

柳絮朝外头看了眼,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得要爷爷看了才知。”

燕修伸手将方婳拥入怀中,徐徐咬紧牙关,这一趟长安他不会白来的,一定不会的!

柳大夫的家就在一处山脚下,独立的一座小屋,外头的院子里全种着草药。柳絮说房子选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上山采药。

柳大夫的儿子媳妇在外做点小生意,所以这里常年便只有他们祖孙俩住着。

柳絮下了马车便道:“柳大哥,你让婳姐姐住我房里!”

燕修道了句“谢谢”,小心将方婳从车上抱了下来。

柳絮与柳大夫走在后面,他听到柳絮缠着柳大夫道:“爷爷,柳大哥也姓柳,遇见了说明是缘分,您可一定要救婳姐姐啊!”

柳大夫沉默着跟进了门。

替方婳把了脉,他的眉头未见舒展,柳絮忙问:“爷爷,怎么样?”

他的目光看向燕修,燕修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闻得他道:“这位姑娘中的什么毒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来,不过照她的脉象来看,再不救治,最多也撑不过今晚。”

燕修的脸色大变。

柳絮已拉着柳大夫的手臂道:“爷爷,我们家不是有祖传的解药吗?可以解百毒……”

“絮儿!”柳大夫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燕修脱口道:“老先生当真有祖传的秘药?”柳大夫的面色为难,他上前跪下道,“求你救救她!”

柳大夫叹息道:“不是我不救,实在是……”

“爷爷!”

柳絮才开了口,便被柳大夫瞪了一眼,他随即弯腰扶起燕修道:“柳公子请跟老夫出去说话。”

燕修回头看了方婳一眼,这才抬步出去。

柳大夫伫足立于院中,回头看向燕修,为难道:“那个秘方是我们柳家祖传的,虽说可以解百毒,但却有种不可或缺的药引。正所谓良药易得,药引难求啊。”

燕修急着道:“什么药引?”

“人血。”

“用我的!”他往前一步,话语说得无比坚定。

柳大夫抬手捋了把胡须,郑重地道:“公子当真想清楚了?做药引可不是一滴两滴的事情。”

他已无须多想,心中重石似已落下,释然道:“我想得很清楚。”

柳大夫点点头:“那好,你随我来。”

屋子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进门就闻到扑鼻的药香,地上还摆满了药炉。柳大夫取了一口瓷碗,又见桌上的匕首退鞘,他伸手拉过了燕修的手,正要下手,却闻得燕修道:“等等!”

因不知方婳所中何毒,解药全是温性药物所配,柳大夫说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点将余毒清除才可。

已是喂下的解药的第三天,整整六碗药。

“婳儿……”

似乎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方婳的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来。

入目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环境。

这里是哪里?

“婳姐姐,你醒了!”少女悦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方婳吃惊地看着出现在床边的柳絮,艰难动了唇,沙哑地问:“你是谁?我……这里是哪里?”

柳絮坐在床边道:“我叫柳絮,是我和爷爷救了你啊!你都昏迷三天了,爷爷今早给你把脉的时候说你体内的余毒清得差不多,很快就可以醒来,没想到这才过两个时辰你真的就醒了!”

方婳的眼底仍是带着诧异,她只记得她和燕修在一起,为了逃避禁卫军的追击,他们一起从山头滚了下去,最后掉进了河里。

对了,燕修呢!

她猛地撑起身子,脱口问:“和我在一起人呢?”

柳絮笑着道:“你说柳大哥啊!”

柳大哥?方婳拧着眉,随即很快便想起这是燕修母妃的姓氏,想来他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姓。

她忙点头道:“他人呢?他没事吧?”

望着方婳担忧的样子,柳絮握住了她的手,开口道:“你不用担心,他没事,在隔壁屋里休息呢。”

虽闻得柳絮这样说,可方婳的心却仍是紧张,她反握住柳絮的手,又道:“既然没事,他为什么不来?麻烦柳姑娘去告诉他我醒了,麻烦你!”

柳絮点点头,方婳吃力地坐起身,若不是实在无法下床,她一定会亲自去看一看,燕修到底有没有事!

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被褥,片刻,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方婳忙抬眸瞧去。

燕修一身布衣出现在门口,目光直直看着她。方婳细细打量着他,除了脸色不是很好,他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伤,她松了口气,开口叫他:“师叔。”

他“唔”了一声,淡淡道:“醒了?”

她点头,却是蹙眉道:“你为什么不进来?”

他仍是站着,语声里不带一丝温度:“觉得没必要。”

方婳吃了一惊,听得他又道:“身体好了就离开,我已通知了华年成,会在这里等他派人来接应。”

语毕,他转身离开。

“师叔!”方婳本能地掀起被子,却因身体虚弱,直接摔到在地上。床头的药盏也被她带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燕修一定听见了,他却没有折回。

方婳咬着唇将拳头紧握,为什么她仿佛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昨夜还是好好的,如今危险解除,他对她又恢复这样的态度。

真就那样讨厌吗?

长安,御书房。

燕欢愤怒地将手中的信笺揉成团,整整三天了,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

“一群饭桶!”她厉声斥道。

禁卫军统领低着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太后担忧地道:“不会已经回辽州了吧?”

燕欢随即否认道:“不可能,如果他已经回去,指挥作战的人不可能仍是袁仇二人。”她的目光一凛,看向禁卫军统领,道,“给朕挨家挨户地搜!”

禁卫军统领不觉道:“皇上不是说他们该不敢向人求助的吗?”

燕欢将手中的信笺砸在他身上,冷冷道:“不然你告诉朕为什么各个关卡封住却仍是找不到人?”面前之人忙跪下去,燕欢负手往前道,“朕看总有几个不怕死的,连叛党都敢包庇!”

钱成海自外头进来,见禁卫军统领跪在地上,他愣了下,这才绕上前道:“皇上,晋王来请辞。”

燕欢一愣,似才想起把方婳带来长安的晋王还没走。她一个眼神示意禁卫军统领退下,这才开口道:“让他进来。”

又在屋内休息了两天,方婳终于可以下床。

燕修再没来看过她,她从柳絮的口中得知他时常与柳絮在一起,教柳絮下棋、作画。晚上柳絮回来睡觉时便会和方婳说她与燕修在一起的事。

这日,柳絮与柳大夫出去采药了,方婳在房内思忖片刻,到底是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阳光照在地上,她望进去,见他坐在桌边惬意地喝着茶。

她将门推开,他的目光随之瞧来。

“师叔。”她低声唤他。

他放下了茶盏,蹙眉淡声道:“有事?”

她径直行至他的身边,眸华落在他的身上,那日只在门口远远看着,终究不似此刻般细致。

他看起来还好,就是面色略带着苍白,见她坐下,他伸手替她倒了杯茶。

方婳没有接,在他身侧坐下,仍是定定地看着他:“华伯伯的人还没来吗?”

他点头道:“差不多快到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心头微颤,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哽咽道:“愿意和我一起死,现在又为什么要叫我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将手从她掌心下抽出,低沉道:“我只是想通了,你说的对,我那么难才活下来,大业未成,不该儿女情长。我将你从长安带出来,也算对得起你了。你走吧,不要再连累我。”

“我不走!”她固执地再次抓住他的手,撑大了眼睛看着他。

“放手!”他低喝。

她不放,他突然站起来,狠狠地将方婳推到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怒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让我彷徨!不要再让我犹豫!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救你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弥补对你的亏欠,我心里,根本没有你!还不明白吗?”

眼泪瞬间弥漫起来,方婳咬牙爬起来:“我不信!”

燕修嗤笑着摇头:“不信?你又何曾知晓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不是也不信我说有退路吗?柳家祖孙就是我安排的退路,否则你觉得怎么会这样巧,恰好就有人救我们了?眼下禁卫军到处在搜寻我们,若非的我的人,又怎敢收留我们!婳儿啊婳儿,为什么你总这样天真,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吗?”

方婳震惊地看着他,他继续道:“走吧,你白马寺,等我回辽州,我会安排容止锦去那里找你。”

他果真就决绝地不再看她,悄然别开脸去。

方婳撑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狼狈的声音。

再看他一眼,她才咬牙站起来,转身冲出去。

燕修回眸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扬,终是松了口气。

方婳一口气跑了很远,在溪边的杨柳旁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一定有什么原因才要拼命地推开她,还可笑地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的很想冲上去打他一巴掌,然后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说一句真话!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除非她知道他推开她的原因,否则依他的性子,只会抵死不承认。

最终也只会难为他将谎言编造得更加彻底,伤人亦伤己。

她叹了口气,俯身喝了几口水。溪水清凉得很,还带着丝丝回味的甘甜。

方婳却是蓦地一愣,她似隐隐回想起这几天她喝的药中带有的血腥气……

捧着水的手蓦地送了,溪水从指缝间流走,她已猛地站了起来,回眸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燕修才喝完两杯茶,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他抬眸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沐着阳光冲进来。

他的指尖一颤,差一点握不住手中的杯盏。

方婳反手关上了门上前,他蹙眉道:“又回来做什么?”

她什么话也不说,狠狠地夺下他手中的茶杯,伸手便摞起他衣袖,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她的力气却很大。

两个腕口都完好无损,没有割过的痕迹。

燕修愤怒地握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方婳却是愣住了,错了吗?难道是她猜错了?

他扳开她的手,眼底是出离的怒意:“出去!”

她惶惶然退了一步,却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一手扶着桌沿站着看她,苍白容颜上掩不住的怒。

她又退一步,心口却是倏然一震。

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他一步都没有移动过,她亦记得她刚醒来的那一天,他只站在门口与她说了几句话,他说没必要进来……

她的眸子紧缩,疾步上前,然后蹲下,飞快地掀起他的衣袍。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本能地伸手去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左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纵然如此,却依旧能看得出隐约透出的殷红色。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没有猜错,你以血为药引给我制药,是不是?”

他愣住了,再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脸色似比之前更加苍白,为防她知晓,才故意割在脚踝处,却不想仍是被她发现了。

方婳站起来,生气地将他按在桌边坐下,怪不得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原来他每天都在失血……

“你根本没有通知华伯伯,你是怕自己走不动,怕连累我,是不是?”她握住他双肩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眉头微蹙,动了唇却被方婳打断道:“如果还要找借口,你就给我闭嘴!”

他的眼底似有微微的诧异,随即抬手握住她的手臂道:“趁柳家祖孙还未回来,你快走。”

“他们真的有问题?”方婳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燕修眼下来不及跟她分析,他只知道当初是没有选择了,不找他们,方婳便会死。

她扶他起身道:“我扶着你走。”

他摇头,他的左腿失了太多的血,有两日甚至都几乎没有知觉。

“师叔!”

“他们便是算准了你不会丢下我……”

“柳大哥!”柳絮大叫着冲进来,在看见里头二人时明显一愣,她随即上前半开了屋内靠墙的一个衣橱,后面竟有一扇门!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柳絮已回头道:“你们躲进去,外头来了很多侍卫,一定是来找你们的!”她说着转身出去了。

方婳沉下心思道:“他们不是皇上的人?”

燕修低笑道:“但也绝不是朋友。”

这是自然,否则早该挑明了说。

方婳下意识地看了眼燕修的腿,柳大夫真心救人便不会任他失血过多,哪怕他与柳絮稍稍献出一些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咬牙撑住他,开口道:“那我们不躲进去,从后窗出去!”

他叹息道:“婳儿,我走不了。”

她却冲他浅浅一笑,低声道:“已经出了长安城了,眼下的情形总比那晚好,师叔,天无绝人之路,即便真的到最后一刻,你还有我。”

外头,已传来侍卫问话的声音,方婳推开后窗先翻了出去,然后伸手扶住了燕修。

后面便是连着上山的路,二人相视一笑,燕修道:“别这样看我,那晚爬了半座山,果真是别想有第二次了。”

“先躲起来!”方婳将他扶去山脚下的树丛后,不过是短短三五丈的距离,她发现他的左腿果真使不上劲。

扶他在树丛后坐下,她这才掀起他的衣袍查看。

“糟了!”伤处又裂开了!

燕修的眉目幽深,那地方每日都要割开三次,伤口已很深,加之方才用力过猛,这才又裂了。

方婳用力撕开自己的衣服将伤处缠住,若再大量失血,他就算能保住命,这条腿也要废了!

她急得双眼通红。

他却握住了她颤抖的手,低语道:“没事。”

她担忧的神色里又忿然夹杂了怒意,转身用力抱住他,拳头落在他的后背,咬着牙道:“跟我说真话就这样难吗?真的这样难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背,阖了双眸道:“对不起,我从小……习惯了。”

宫中尔虞我诈,面对敌人,他不能说真话,面对亲人,他亦选择了假话骗他们安心。

这些她都明白!

她只是很心疼他!

“不哭。”他温柔的抱住她,总想她可以远离这一切,总想着能帮她,到底是他没用,一次又一次叫她这样担惊受怕。

她却突然狠狠地将他推开,他蓦地睁开眼睛,见她胡乱擦了把眼泪,瞪着他道:“你若再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来骗我,我马上就找个人嫁了!”

他蓦然一惊,随即温和道:“好,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方婳咬牙道:“我要嫁给你身边的人,比如仇将军,比如华年成!”她说得他怔住,她继续道,“我就是要每天在你面前晃悠,然后告诉你,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他用力扣住她的纤腰,沉声道:“要嫁就嫁得远远的!”

她仰着小脸不惧地凝视着他:“为什么要嫁得远远的?反正你不喜欢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

“你!”

她干脆眯起了眼睛,挑衅道:“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他直直望着她,眼底的笑意徐徐地晕染开,他一字不发,却是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似利刃,处处攻陷她的防守,席卷过一切属于她的气味。

她痴痴地笑了,泪水滑出了眼角,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吻。

掌心下,他的心跳那样快,正是她想要的那种节奏。

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却一点也不怕,还幸福地想,这一刻总比那晚上强多了,起码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眉眼,他的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声响淡了,燕修徐徐松开了她。

方婳回头望去,闻得他低语道:“一会记得躲在我的身后。”她诧异看着他,他浅笑道,“最后一次,让我站在你前面。”

她呆住了。

“柳大哥!婳姐姐!”柳絮的声音隔空传来,燕修蹙眉望去,见那少女翻过了后窗朝这里跑来。

燕修深吸了口气,来的禁卫军必然不会少,这番打斗柳絮却还能活着过来,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不是燕淇的人,那他们祖孙俩还留在这里,一定是在等谁。

柳絮跑过来,很快就看见了坐在树丛后的两人,她似舒了口气,伸手拉住了燕修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我不是……”

她的话未完,便见燕修飞快地反手,手指重重弹在她的麻筋上,柳絮吃痛地缩回手,皱眉道:“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跟我走,一会还有更多的人会来!”

燕修低声道:“婳儿,扶我起来。”

柳絮捂住手肘睨视着面前二人,“柳大哥……”

燕修略一笑,道:“我不姓柳,其实你也不姓柳。”

柳絮的脸色大变,他继续道:“的确是好手段,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还说是柳家的人来增加我的好感,降低我的防备,只可惜百密一疏,普通人家的女儿,手上怎可能会有那么多茧?”

柳絮悄然握紧了双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日,再你帮我扶婳儿下马车的时候,你的手不慎碰到了我,那时我便已经知道了。”他从容说道。

柳絮的眼眸撑大,不可置信道:“那你为何不走?”

为何……

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那时她中了毒,他一个人带着她又能躲到哪里去?而柳家祖孙既然一路都没有杀他们,那便不会要他们死,他只能放手一搏。

柳絮的的目光流转,落在方婳的脸上,她不禁笑道:“九王爷果真是个痴情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话落瞬间,她突然朝燕修出手。

他的凤目微眯,飞快地伸手挡住她的攻击。

方婳屏住了呼吸躲在他的身后,她现在只需撑住他的身子,其他的,不给他添乱便是。

面前二人出手极快,方婳看得眼花缭乱,燕修的面色一沉,出掌击在柳絮手臂上,她吃痛地一缩手,他急速向前毫不迟疑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说,谁派你们来的?”他沉声问。

柳絮的小脸因窒息而涨红,她咬着牙却不愿说。

燕修越发用了力,又问道:“说!”

她却艰难地笑了起来,出声道:“素闻王爷温文尔雅,却不知王爷竟还有这样一面……其实我第一眼看见王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不管……你是温和的样子,还是如现下般的咄咄逼人,我都很喜欢……”

她垂于底下的手蓦地翻过了掌心,方婳一眼便瞧见她掌心里的粉末,她心头一震,脱口道:“师叔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柳絮的掌风扫过来,燕修一掌将面前女子震开,他下意识地转身将方婳压在地上,二人本能地捂住口鼻。

柳絮稳住了身形趁势欲上前偷袭,却是这时,有什么东西自身后直飞过来,待她回过神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她吃惊地低下头,只见一柄长剑已贯穿她的身体!

鲜血自她的口鼻流出,身后的脚步骤然逼近,接着,那柄长剑被快速抽离她的身体,她喷出一大口血,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随即她的身子“砰”的倒在地上。

半截身子还压住了方婳的脚,她轻呼一声,睁开眼睛望见立于柳絮尸体旁的持剑少年,他仍是上次见过的样子,玄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他手中的玄木剑此刻还滴着红色的血。

“是你!”方婳错愕的撑大了眼睛。

燕修闻言撑起身子望过去,方西辞蹙眉看了地上的二人一眼,随即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方婳坐起来,闻得燕修问:“你认识他?”

方婳咬着唇道:“不算认识,我只知道他是云天大师的弟子,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方婳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柳絮的身上,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伤处流出的血在沾上了她掌心的粉末时赫然变成了黑血。

方婳的神经蓦地紧绷,她想起来了,容止锦曾说过,云天大师的弟子们都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一个,所以到处追杀同门师兄弟。

难道说——

柳絮便是那个善用毒药的人!若真是这样,那他们身后的人一定非比寻常!

“婳儿。”燕修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免叫了她一声。

她一把抓住了燕修的手臂,急着问:“师叔,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刚才将她护在身下,还不会中毒?

他蹙眉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放心,我很谨慎,方才没有呼吸。”

她不放心,抓着他的手便替他把脉。

脉象平稳,真的没事。

他收回手,淡淡一笑道:“别闹了,我们得快离开这里。”

扶着燕修绕至前头,方婳才发现屋子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全是禁卫军。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些禁卫军明显是自相残杀所致。

燕修的俊眉紧拧,看来全都中了毒。

回想起柳絮死前满手的毒粉,二人便都猜到怎么回事了。

柳大夫死在门口,一剑毙命,定是那少年的杰作。

此刻,他还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似乎在清理他的剑。

方婳下意识地靠近了燕修,压低声音道:“当初你留在云天大师住处看着我和侯爷的人也是他杀的。”

燕修的呼吸一沉。

她扶紧他的身子道:“不要和他硬碰。”

燕修自是明白,即便他完好也不可能会是那少年的对手,何况他眼下的情况?

那辆马车就停在外面,方婳扶燕修上马车坐下,她才爬了上去,突然感觉到车身的重量一沉,她回眸才发现那少年竟然也上了马车,不待她回过神来,他已一鞭抽打在马臀上,马车飞快地离去。

方婳习惯性地往后,一下子撞在燕修的怀中,他抱住她,目光看向外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方西辞不说话。

方婳欲起身出去,却被燕修拉住了身子,他缓缓摇头:“他不是那两边的人。”

方婳仍是紧皱着眉头,燕修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什么事还有我。”

都死里逃生那么多次了,她倒不是怕,再说燕修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惧。她就是觉得那少年有点熟悉,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次在云天大师的住处见过吗?

“师叔。”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她侧过脸,却瞧见他脚踝处的伤口仍有血溢出,这才变了脸色俯身下去,伸手压住伤处,早把外面之人抛至了脑后,“一直没止住吗?你怎么不说!”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他早就没有知觉了,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

她咬牙又撕下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这样根本止不住,必须要用药止血才行!

她的目光看向他几乎失尽血色的容颜,他缓缓靠向她,嘴角挂着笑容。

她气急道:“你还笑得出!”

他轻阖了双眸道:“再差也活下来了。”

活下来……

方婳的心头一跳,六年前他被贬出长安时他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吧?

活下来了,活下来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方婳模模糊糊地似乎也睡着了,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不是柳家祖孙的那个家,又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蓦地闪过少年持剑的样子,还有燕修……

她捂着胸口坐起来,又是夜里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她忙跑出去,迎面一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起来是个药童。

他见方婳醒了,笑着道:“姑娘醒了?”

方婳顾不得客套,径直便问:“同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脚上受了伤的那位公子!”

“哦,就在那。”药童伸手一指,方婳转身便冲过去,身后之人急着道,“哎,姑娘,灯……”

她哪里还管什么灯,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房内的桌上摆着琉璃青灯,燕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冲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脉,确定一切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那药童跟了进来,开口道:“我家掌柜的已经给这位公子上了药,血止住了,就是这腿日后能不能恢复便说不好了。”

闻言,方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燕修的腿。

伸手之人继续道:“你们就安心住下,掌柜的吩咐了,但凡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提。”

方婳诧异道:“我们没有钱,为什么要帮我们?”

药童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有人送你们来的,掌柜的亲自接手的。姑娘放心,我们这里是药铺,什么药都有,药钱你也不必担心。”

是那少年吗?

方婳吃惊地站起来:“你知道送我们来的是谁吗?”

药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哎……”方婳还想再问,那人已经转身下去了,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就像燕修说的,好歹是活了下来。

坐在燕修的床边,才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突然醒来。

“师叔!”她惊喜地叫他。

他笑一笑坐起身,见她眉宇间愁云惨淡,便问:“又怎么了?”

她不解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里?”

他淡声道:“我知道,离开长安七十多里的一个小镇,这里是家药铺。”

“你怎么知道?”

他将她的手拉至身前,开口道:“我看着马车进来的,你太累睡着了。”

怪不得!

方婳忙道:“那你知道那少年是谁了吗?”

他摇头,却是道:“不过我在进来的时候在外头做了记号,我没有按照原来的时间回去,华年成一定知道我这里出了事,他会派人来找我的。”

终是他考虑得周到,方婳点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左腿的情况,他知道了吗?

见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的腿,燕修不觉叹息道:“眼下是开始嫌弃我变成瘸子了吗?”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许胡说!”

他却从容笑道:“真若废了也是命,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不要我?”

她美丽的瞳眸不自觉地睁圆,他竟说不要……

分明一直是他在推开她,是他不要她,现在倒像是她才是那个恶人吗?

她气得捶了他一拳,吼着道:“你是真的会怕吗?”

他蹙眉揉着胸口好脾气地笑。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你若为我冒险,我宁愿你是那个只会利用我的卑鄙小人!”

他的心口猛地一震,片刻,才伸手回抱住她颤抖的娇躯,低头浅浅一个吻落在她的额角,他的语声轻弱:“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千娇百媚也不是我下的。”

抚在他后背的手倏然一颤,她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错愕非常地盯住他墨晶色的瞳眸。他就这样坦荡地看着她,没有躲避,没有伪装。

眼泪模糊了他的容貌,她发狠地打了他一下。

他仍是温和而笑,低声道:“那些话是说给燕淇听的,那时我只想激励撇清我与你的关系,以为那样,燕淇会顾念旧情不会杀你,我只是没想到,他似乎很君子,没有听见我的话。”

他说他没有利用她时,这些她便已想到,可她却仍是要问:“凝娇露没有毒,是不是?”

“没有。”

“那是谁?”

这一问,他却不愿回答。

方婳亦是明白,他有他想要庇护的人。因为不管是谁,那都是为了他好,是想帮他报仇,帮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可于她来说,这样便足够了。

含泪吻上他的唇,发泄长久以来心中的不快。

他吃痛地蹙眉:“婳儿……”

她气道:“听到我说没有怀孕时你松了一口气,如何,是不愿我怀上你的孩子吗?”

他的眸子一闪,怎会……只是那时并不是个好时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扳过她的身子,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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