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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蔓。”他抚了那寂寂青坛,柔声道:“想你有灵,也不会由着我这么软弱痴昧下去。”
“我醒了,为着做你最初爱过的那个慕容缺。”
“你可高兴?”
慕容缺夺了柔然国人一匹快马,往北而去,最终寻着慕容淳时,不在阵内,而在软红柳绿的温柔乡。
夜风裹着他身躯,怀内女子不止一个,用最贴切的姿势温热着他,这等放浪,这等颓靡。
慕容缺只觉热血上涌,拔剑出鞘,剑背重重敲在慕容淳****胸膛,一道狭长红痕。
欢爱着的男女自欲海里清醒,女子惊呼着退后,慕容淳眸子却是雪亮,毫不退避,痴狂里带了几分邪魅,冷冷发问:“你打我?事到如今,你凭什么打我?”
慕容缺近前,甩手又是一剑,敲在他后背,道:“这第一记,为你娘亲,为你辜负他期望,不曾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
慕容淳梗着脖子,还待争辩,斜里又是一记甩来:“这第二记,为了桓伊,为你贪生怕死,担不起她清白刚烈的爱。”
这句使得慕容淳一时哽咽无语,慕容缺短暂休息,平定了心绪呼吸之后,剑背便如狂风骤雨,一道道往慕容淳脊背劈来。
“这一记,为你心胸狭隘!”
“这一记,为你不忠不孝!”
“这一记,为你不顾念下属!”
“这一记,为你寡情刻薄!”
……
“这一记,为你贪图富贵,将家国奉送!”
打的人情绪愈来愈是激烈,受的人却是慢慢平定,脊背上血肉横飞,慕容淳眼色却是柔软了,慢慢的,开始有哀伤渗透。
“我以为。”他道,沉缓的,却忠诚于心:“得了权势,高高在上,便能握有一切。”
“可到头来,为什么,我仍这么孤单!”
“所有人在心底鄙视嘲笑我,包括这些龌龊的妓女。”
“他们在心里磨着刀,我听得见,等着我一日倒下,好一一上来割我的肉,喝我的血。”
“桓伊瞧不上我,天下人瞧不上我,如今,你也瞧不上我。”
“好!”
“我倒要看看,我是如何到了今天这步。”
“是谁生了不曾养我,是谁让我生命抹黑,是谁一意纵容,让我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
“你若要敲打我,想着将我敲醒,想着尽父亲的责任。”
“我告诉你,这顿鞭子,你来的太迟。做我父亲,时至今日,你也根本不配!”
话语起先柔软,到得后来,却又走了偏锋,慕容缺一声长叹,将剑回收,内力贯注处,剑背一个横劈,斩在自家左臂,鲜血殷殷而落,点滴如在心头。
“这一记。”他道:“为我纵容你,为我到了今日,才想打醒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浴血,自此,我再不要做你恶的因由。”
“你听着。”
“当日我生你不能养你,为你抹了擦不掉的黑。是为了保有你清白,是因为拓拔扬言,若我不屈从,他就要将你收了做他娈童。”
“我不曾负你。”
“自今日起,你要继续将罪责推给天,推给地,推给任何人。还是挺起脊背,敢在这刻回头,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那都由你。”
“我言尽于此,来日沙场上若还能得见,还是对立。”
“你我则只是对手,再不是父子!”
所谓真相,不过三言两语,于慕容淳而言,这却是从未料想过的结局。
恨的因由崩塌了,那恨是否就应该崩塌,他不知道,慢慢的身形软去,痴痴跪在当下。
慕容缺深吸口气,推门而出时再不回头。却瞧见满天星光里,聂云铮脸色苍白,在门口轻声唤着:“聂云铮求见金叶使。”
见门内迈出的是慕容缺,他有三分讶异,转瞬却是笑了,犹如拨开阴霾见了瑞阳。
“将军。”他抬首,目中隐约有泪:“我早知道,我的慕容将军,不会弃天下不顾。”
彻夜长谈之后,慕容缺终是明白了聂云铮当日苦心。
以他这样孤傲性子的人,居然肯假意屈服归顺,想着来日军内有人能牵制千业教力量,已是实属不易。
不过正如他所言,慷慨一死易,活着不放弃,那才是真的艰难。至少在这刻,妥协比倔强更有价值。
他在军中,本来已有相当地位和人脉,这将近两月来,将能笼络的人笼络了,能推诿应付的行军任务通通推诿应付,在这义军之内,至少原本有近二分之一的将领受他感念,良心和爱国之心超越权势诱惑,沉默里,在酝酿揭竿而起。
“原本?”慕容缺听他提及这词,心下一个跳脱,道:“那现在呢?又有了什么变数?”
聂云铮垂首,回想那日月圆之夜,周身仍有寒意涌起,抑制不住的深深恐惧。
“在这军内,本来都是中土人士,见着自己同宗同血的族人性命被柔然国人这样践踏,谁不义愤。”他道。
“只是,只是再刚强铁性的人,也抵不过那万蚁噬心之苦。”
是啊,万蚁噬心,噬心蛊毒,每逢月圆之夜发作,一颗解药,只能压制它一次发作。
那日他们服下的,本就是带着藜刺的桎梏。
第一次月圆,消极怠命的所有将领,都没得着解药。那漫天清辉之下,众人哀嚎的声音,凄烈到再顾及不到一点人性的尊严,可以为解脱舍尽一切。
有数人不耐苦痛自裁,挨过那一夜的,也自此在梦里****惊醒,对圣女之命,再不敢有丝毫违背。
倔强有如聂云铮的,自此只是孤家寡人。
这番慕容淳以金叶使身份传唤他前来,也是最后通传,圣女怜惜人才,但绝不会是忤逆之才。
那样苦痛,便挨得过一次,两次,时日久了,人总是肉做,总有挨不过一天。
“明日便是十五。”聂云铮苦笑:“又该当月圆了。”
“聂云铮无用,能不能熬得过这次,当真是没有一点把握。”
“我若不耐苦痛,真的自裁了去,只盼将军将忠心于我的下属收纳。”
“风里雨里,别叫他们无所适从,被叛国的洪流淹没。”
言下苦涩,那一夜噬心之苦,竟能叫他这样自傲刚强的人绝望。
“噬心蛊。”慕容缺默念着这名字,犹抱一丝希望:“就当真世上无有解药吗?”
“有。”聂云铮道:“能叫蛊虫永远丧亡的,听说,只有圣女血。”
“但圣女血遗落,也听说早已经年。”
“圣女血?”慕容缺将目一睁,心内一道灵光突现,记忆里所有支离的片断组合,慢慢描绘出一个欣喜的答案。
苏蔓一家不得安宁,其间最大的因由,怕就是苏蔓身上流有圣女血。
那日慕容缺失血,苏蔓将自家一半鲜血输入了他体内,那是否意味着,此刻慕容缺体内,也可能有了克制千业教百毒的药性。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那日在圣坛,散功之毒对他全然无效。
慕容缺一阵欣喜,只恨这刻顿悟来的太晚,转身对聂云铮道:“这解药,可能我有。”
“你陪我去,将受噬心蛊所苦的将领都唤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