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背影看着那么眼熟,原来是曾三公子!”白芷刚到览松堂,便看到正在品砚的曾翯。
曾翯见是她,笑着一揖:“是白芷小妹。近日可好?今日来书斋可是要买书来看?”
白芷福身回礼,她今天穿着一袭男装,但仍带着娇俏的女儿姿态:“不是买书,是来找人。我今日刚听说表姐要随大舅舅迁往泗南,我舍不得她。刚去她家找她,得知近几日她每日都来此处寻些志怪奇书,我便找过来了。”
曾翯道:“哦?洪沄姐也在此处?览松堂每日汇聚书生才子芸芸,我倒是真没注意到。你可四处晃晃,寻她一寻。”白芷应了一声,直上二楼。
待目送白芷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曾翯回过头来继续端起那方赭色砚,低声喃喃:“通过将冯调离西境来平边境冲突,恐怕是想将暯山关也拱手相让。”他对面的览松堂少当家张惺言笑晏晏,将另一只玄色小巧方砚递给曾翯,低声回道:“七少听闻此事后也和你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泗南道……离山阴府不远,七少作何想法?”
“冯在边军中素有威名,可先前七少与他并无私交。冯此去泗南,明面上升至正四品,但手上带的人马却不及在暯山时所统慴远军之十一。”
除非假以时日战于猡蕃,可现下态势,拢之亦恐无用。曾翯了然:“嗯,他自有考量。”
“哦,对了,七少问你打算何时出仕?”
曾翯用拇指摩挲那方砚的边缘,低声笑言:“这个问题得问他。你回头告诉七少,最多能让人打到暯山关。”再东可是万万不成了。“咱们都得抓紧点时间。”
“那我换个问题,”张惺转用正常声量,“这方砚是我从一个溟州客商那淘来的,据他说是出自溟州工雕大师干铮之手,我看砚底确有干铮的兰竹标记,造型也颇为雅致,但也不敢断言。你且帮我看看是真是赝?”曾枻爱好收集诗画笔砚,其亲子自小耳濡目染,自也是行家。
曾翯细细品鉴了一番,道:“恐怕少当家这次是看走眼了。”见对方带着质疑,曾翯便将方砚举起,指着砚台边沿的奇山形状道:“单看此山造型,去繁化简,古朴潇洒,确是干铮一向风格。可你看这处——”
张少当家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见小山间有一处甚为突兀,似是本有打算雕刻某物,却尚未下刀:“啊,竟是未完工之作……但也未必能说明此为赝品。许是干铮自己也忘记此砚未完工,毕竟这一处如此细微,工匠本人觉察不到亦有可能。”
曾翯摇摇头:“且不说干铮从未在未完工的作品上留兰竹标识,单凭另外一点,我便断言这绝非出自他手。”
“愿闻其详!”
“此砚石料为砾山石。”曾翯轻飘飘扔出这句,张惺就明白了:砾山石极易于雕刻,市面上也不乏用此石料作成的墨砚,但干铮在其《言砚》一书中曾经提到“砾山石易得,量轻而易,君子以其为砚台者少。其玄者经久而泛白,色杂,非上品。”
张惺懊悔不已:“竟然看走了眼,可怜我那十七两银子,我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拿藤条抽我一顿不可!”
曾翯将那砚台递还给他:“若那客商还在城中,你大可去跟对方理论一番。我看这砚台工艺甚为精美,若是你不能将银两要回来,大可把砚底那标识磨掉再买卖,倒也算不得作假。”
正当张少当家接过砚台愁眉苦脸之时,一个声音略带迟疑:“……阿翯?”
曾、张两人闻声同时扭头,见是一素衣女子。曾翯认识,忙笑着迎道:“洪沄姐。方才你表妹还在寻你,估计这会子人在楼上。”张惺顿时也明了了此女身份,原来是冯将军的千金。
冯沆点头,道:“上次听你说,览松堂搜集了不少地方志怪,我来此一览,果然如你所言。”
“我听说,冯将军要迁守泗南?”
“嗯,是有此事。”
“洪沄姐可要同去?”
“嗯,与父亲小弟同往。”
“几时启程?”
“待与姑姑一家过了中秋便走。”
算了算,此时距冯桷离京只剩不到十日,曾翯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叹道:“竟如此匆匆。这些书可是怕行路无聊才买来读的吗?”曾翯瞄了一眼她怀揣的书籍,最顶上的那本是《漠南志奇》。曾翯为稚子时,启蒙识字不久便看过此书,当是时颇为喜爱,翻看不下十余遍。此书作于数十年前,成书时的漠南道疆域比如今更为西进,可惜书中提到的许多地方今已不为大顺所控。
冯小姐略一点头,将书放在柜台上示意结账。半晌,曾翯见她结完账却没有上楼去找白芷,反倒是看他把玩砚台看得认真,便问:“洪沄姐可是对品砚感兴趣?”
冯沆没有正面答他,反问道:“你喜欢收集砚台?”
“嗯,受家父影响,是有些心得。”
“收集砚台可有讲究?”
曾翯闻言,便知对方对于品砚并无研究,心下无意展开,笑而敷衍道:“无甚讲究,一眼望去喜欢得紧,便是最好。”
张惺在一旁闻言,忙拿出刚刚那品方砚:“小姐请看这方砚——南方山水造型,做工巧夺天工,万千意境尽藏于其中。特价只要十两纹银,可要考虑一下?”
曾翯心里一乐,没直接揭穿他。冯沆瞅了一眼方砚,转头问:“阿翯,你见它可觉喜欢?”
“此砚虽非我所好,却也十分别致。”曾翯绕了个弯,没有直接拆览松堂少当家的台。
冯沆将方砚还回给张惺:“多谢掌柜,我不考虑。还请另寻有缘之人。”
张惺丧气接过,心中暗叨:这位冯小姐虽然不懂品玩,却知道问行家。
此时只听冯沆开口问道:“我在京中时日无多,还有许多好奇之处。阿翯,在我离京前,京中可还有其他盛事、胜地可往?”
曾翯想了想,道:“十二日申正,在伏麟池边的登临阁有一中秋诗会,是万壑书院所办,不少京城名士都将赴会。洪沄姐若对诗会有兴趣,我可以向掌院讨一封请柬递至府上。”
“万壑书院是你读书之地不是?你到时也前往诗会?”冯沆问道。
曾翯自七岁作《平戈赋》,以神童之名响彻京师后,便是中秋诗会的常客,今年也理当前往。思及此,曾翯点头称是。
“甚好,那请柬之事就有劳阿翯了。”冯沆闻言谢过,将书本收拾好便辞过,转身去寻表妹。
对于冯沆赴会一事,曾翯念及她在京中逗留时日无多,倒也没有敷衍了事,翌日便向掌院求了一封帖子,托人送至冯府。只是到诗会当日,祖母突染恶疾,曾翯作为独孙侍奉于塌前,差府中家丁前往诗会告假,便也不知这冯家小姐是否当真前往。
鑫和十一年八月十六,冯桷携家眷奔赴泗南道,任上府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