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天子做事一向决断不留后患,若不是上次你从中作梗,只怕我断然不会活到今日。”几日不见,原本风流倜傥的人,像是换了一人。
“到如今你还来看我,就不怕被有心人逮着把柄?”
“你若永远闭口,我的身份就永远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依照良辰的思维推断,做贼的人才会心虚,一旦对她此事害怕,就说明了她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不也如此笃定我不是来送你归西的。”
夜白衣看了她良久,才做出罪犯向贵人见礼应有的姿势。
良辰看了看四周,有侍卫就立在旁边目不斜视的监听着,她走到跟前,“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说话?”
夜白衣暮然抬头,直觉想要拒绝,但是触及到她的眸光,心中却有个地方突然崩塌,来不及阻止这种袭来的情绪,话已经脱口而出,“好。”
良辰摆摆手,让一旁监听的侍卫走开,侍卫本能的不肯退下,青芜见此,直接撵人,侍卫不敢动粗,被青芜直直逼退到门外,紧接着门帘就被人从里面铺了下来,彻底隔断了侍卫的监视。
侍卫不将囚徒看在眼里,这事常见,她没料想到,青芜竟然怨念如此之大,“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的人都快被你撬走了。”
他们是赶路临时歇脚的,夜白衣等人被安置在这一处帐篷内,用料极其厚实,加之厚重的门帘一放下,原本压抑沉闷的帐篷内越发显得清冷。
他手脚都被铁链子禁锢着,转身见良辰迈着轻轻的步子而来,像是怕叨扰了他,说出口的话,也极轻极轻,“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他猜度她是为前朝公主遗脉一事而来,良辰却是微微怔住,继而也看向他,“没有。”
夜白衣唇角弯出地却是凄寒一笑,“事情行至今日地步,我曾告诉你要信我,如今看来,倒成了一句空话了。”
“我信不信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再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不是吗?所以,白衣,你愿不愿意听我说说话?”在男人暮然抬眸的目光里,她看到了他的讶然,笑了笑说,“关于你爹的死,还有我娘的死。”
“我不知道我娘在反陌复凤的大计里究竟占什么样的角色,在我眼里,她就是跟我相依为命的母亲,会为了我吃的好不好而奔走,会为了我学文断字彻夜教习,我爹一年到头不着家门,我和我娘孤灯清影作伴,那场大火之后我很是怨念上天如此不公,收走了仅有的依靠和温暖,从此以后只能一个人,凡事只能靠自己。”
听到这里,良辰的话虽然还未说完,但是夜白衣的脸色已经生出苍白的神色来,他直直的看向良辰,那个一直存于心继而扰乱他计划的女子,像是完全陷入了那场悲伤的过往,如玉的脸庞蒙上了沉痛的色彩。
“你们肯定查过我的背景,一定知道我爹他如何待我的。”她的语速很慢,如她的人一样,总是波澜不惊,“后来我装出冷清的性子,爹渐渐的也就把我忘了,如此以往我的大仇将再不能报,就答应入宫去。”
听闻这些,夜白衣愣住了,眼前的女子笑靥微微,明明才隔了数日,如今却觉得陌生与疏离。他看着她,“我想知道,你说这些话,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你恨我爹,是我们夜家毁了你原本宁静的生活。”
“不是。”说到这里,良辰竟然还微微一笑,眸中犹如钻石一般灿然晶莹,“说不恨太假了。只是知道真相那一刻,更多的触动还是源于我爹如此周护庇佑我。”
“那么你是来感激我?”
“以德报怨我做不来。”良辰唇角依然是清浅笑意,“我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情,谁家儿女不是父母心头肉,与其这样颓败了无生意,你为何不想想,如何才对得起夜家在上的祖宗?如何对得起因你们夜家而故的那些亡魂?”
“你我血恨在身……”他还未说完,就被良辰截住,“我就该落井下石?你爹已经偿命,没道理要血洗你们夜家满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纵使圈禁,也不是毫无转圜余地的”
男人紧紧盯着她如玉的面庞,“你这样做,是真的不恨,还是不想那个人手上沾满血腥,你想替他偷生以赎罪?”
良辰一愣,不答话,自顾自的将心中所想道出,“话已说到此,还望你节哀祭奠,我唤青芜进来,那丫头给你做了几样拿手小菜,希望你不会辜负她一片心意。”
青芜站定在一旁,搅着手绢,也不发话,良辰想着避嫌,将人带到就行,绝不应酬她二人私事。
夜白衣见她踏步出去,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兔死走狗烹,任凭夜家张狂如斯,任夜家当初捏你在手心,依然没能阻止陌易唐灭我家族的脚步,纵观现在的朝廷,你以为,皇上会铲除哪一户?”
“我知他、跟他,自当信他、不疑他。”良辰说完,还未等夜白衣做出回应,就掀开门帘出了帐篷,像很久之前为了救他,将他与青芜闷头按进河水一样,果断而决绝。
良辰候在帐篷外,忍不住满腹辛酸,原来是陌易唐攥紧了不肯撒手,如今她倾心于他,身份上倒成了他的死敌,一旦见光,就势必水深火热的拉弓引剑不可,情势急转之下,根本不能用因缘造化来形容,这简直就是一场命运的捉弄。
只是她的性子一向是即便明知前路布满荆棘,倘若心中已下决心,势必要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见良辰出来后,侍卫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进去,青芜耐不住侍卫三番四次的催促,最后低着头出来了。
一路上良辰都在想,夜白衣最后那句话显然还是不肯轻易放弃用她来制约陌家皇族,身为前朝公主遗落脉这件事,原来自己想的太过单纯了,任凭其他人对局势做出如何的客观估计,诚如夜白衣所说,她还是一如既往不愿意他大开杀戮,背负那份血腥。
身旁青芜一声不吭的随之在旁,安静的像是流动地轻风,任凭她在这样的静谧中沦陷。忽然,只听一声见礼,如同闪电划破长空,倏然抬眸,便看见了陌易唐的身影,大概看到她脸色不济,大手一扬就将随从潜了下去,良辰规规矩矩的行礼。
他却不扶她起身,眼睁睁的看她在他面前躬身行礼,“见到他了?”
良辰本能地想遮掩,一抬头却看见他眸中泛着掌控一切的目光,只好老实应道,“臣女的确去见了夜白衣。”
男人良久才才叹道,“良辰,如今不同往日,背负这个身份,每走一步,你都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