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人们很容易就凝聚起一股精神。在根治海河的工地上,干部依靠群众,群众相信干部,党员处处跑在前边,上下团结一致。他们是真正发扬了“大协作”的精神,表现了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13
治河工地上还有另外一支队伍,也不可不提,即“巾帼不让须眉”。无论是平常的劳作还是在关键时刻,妇女们都一点也不输给男人。
1970年,保定市成立了一个铁姑娘民兵连,是保定市郊区9个公社的90多名女青年组成的,最大的二十五六岁,小的十七八岁。铁姑娘们参加了清理白洋淀的工程,白洋淀“虫多、蛇多、地潮、蚊子咬,大苇茬子乱扎脚”,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女工们却越战越勇,王凤芝由于水土不服,两手全部脱皮,裂开了许多口子,但她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愣是没歇一天工。
陈永珍在工程中左脚腕扭伤,脱了臼,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有这个病根,在施工的时候仍然毫不在意。曾经连续5次脱臼,每次都咬住牙根,忍着疼痛坚持工作。当大家看她实在太痛苦,强迫她休息,她拐着腿找出大伙的脏衣服洗干净。
铁姑娘连除了每天治河,还利用工休时间赶排文艺节目,组成小型文艺宣传队到兄弟连队慰问演出。连里有个姑娘在3年里共为男民工洗补衣服6200多件。男民工赞扬她们,用快板唱道:
姑娘心红意志坚,妇女能顶半边天。
挖河筑堤是闯将,下班散工手不闲。
团结友爱风格高,洗衣送水关心俺。
一针一线一片心,杯杯热水暖心间。
在广大的海河水系治理工地上,像这样的铁打般的妇女队伍并不是一支。宁晋县东旺公社北丁曹村,还有个远近闻名的妇女打井队,24名女孩子大的21岁,小的15岁,平均年龄还不到18岁。
她们公社属于黑龙港流域,原来是“旱了收蚂蚱,淹了收蛤蟆”的穷地方,长期受旱、涝、碱自然灾害的威胁。根治海河以后,涝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旱的问题又成了主要矛盾,在关键时刻这些姑娘们就挺身而出,决定成立个打井队。
当时村子的东头正在打井,但是怎么也不顺当,因为那块地层复杂,除了岩石就是黏泥、流沙,岩石重得搬不动,黏泥提不起,流沙堵不住。村里曾经从外县请来把式,在这里换了3次眼,不仅花了钱、费了劲,但最后还是不行,还把打井的锥掉了下去。有人就说那里是打井的禁区。
然而姑娘们却不肯妥协,她们大年三十晚上也不休息,村里鞭炮齐鸣,家家户户都在欢度佳节,她们却“冒着大雪坚持战斗”,大伙边干边说:“天越冷,越大干,拿着黑夜当白天,为了早日打成井,再苦再累心里甜。”
经过三个月的奋战,终于揭开了“禁区”的秘密。她们及时总结经验,一口气在那一带打了两眼机井,把300亩土地都变成了水浇地。
6年间,这群姑娘打成机井18眼,其中百米以上的15眼,扩大水浇地面积2500亩。
14
就这样,按照“上蓄、中疏、下排、适当地滞”的方针,在整个海河流域掀起了大规模的群众治水运动,即便在“文革”期间,也被标称为“雷打不动”的工程。
仅河北全省的前方骨干工程,每年都要出动几十万人,而后方的配套工程,则会有几百万人参战。
于是,“一定要根治海河,对人民无限负责!”成为特定历史时期的时代呼声,在这一时代感召力的鼓舞下,形成了数以百万计民工参加的群众治水运动。
“要根治海河”的浩大工程,自1964年开始,到1980年基本结束,出工500多万人次,土方总量11亿立方米。基本构建了海河水系的上游有水库拦蓄洪水、中游有河道泄洪和洼淀分洪滞洪、下游筑有堤防的保障体系。
初步建成蓄滞洪区26处;修建引提水工程18000余处,打机井120余万眼,发展灌溉面积约1亿亩。
上游共修建水库1900余座,其中大型水库31座,总库容294亿立方米,控制山区面积85%,控制海河流域径流量95%。
中下游开挖疏浚骨干河道50余条,堤防6100公里,大型枢纽水闸48座,桥梁800多处。在天津周围,建成潮白新河、永定新河、子牙新河、漳卫新河、滏阳新河;扩挖独流减河等直排入海河道。总泄洪能力达2 .5万立方米/秒,为治理前的10倍,是海河干流的20多倍。
——自此人类将牢牢地控制住流入海河的水量,使海河永远地平安无事,让天津也无淹城之患。
1986年8月,老天爷像是要验收海河治理工程的质量和效果,海河水系的南部又发生大洪水。最终证明工程经受住了考验,各类水库无一垮坝;重要堤防没有决口,蓄滞洪区没有死人。
当时的报纸上公布了这样一组数字:减少淹地近2000万亩,减少经济损失900多亿元。
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全面发展,海河流域治理的内容也在发生着变化。在做好防洪的同时,水资源的节约保护和优化配置,以及水系的污染治理又成为重点。
引滦入津——“北水南调”
15
大自然的脾气真是令人难以琢磨,自几乎改变了海河水系地形地貌的“根治海河”运动之后,除1986年8月有一场局部的洪涝之外,整个北方便“嘎登”一下只旱不涝。
这一下真从“根”上把海河给“治”了!
也把天津给“治”了!
在“根治”之前,海河每年要向渤海湾倾注150亿立方米的淡水。自“根治”之后,所谓九河,以及“扇面”上的大大小小300多条河流,几乎连一滴水也流不下来了。
用水利专家陈曦亮的话说,京津以南的大片平原上,“有河皆干,有水皆污”。
地上没有水就到地下找,开始疯狂开采地下水,致使华北地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天津则是漏斗中的漏斗。原来打井只需挖下两三米就见水了,现在的水井要挖得像油井那么深,才能抽上点水来。
过度开采地下水,造成地面急速下沉,有些地方已经低于海平面,于是海水倒灌,海河变成海水向陆地倒流的河。1958年建成的海河大闸已经“闸”不住了,只好再建第二道闸。
天津人开始常年喝咸水,吃苦水。社会上流传着一首顺口溜:“天津卫真叫怪,自来水能腌咸菜……”其实老百姓们并不真正知道水里那个咸和苦,可不是简单的海水的咸和苦……真若说出那种咸水和苦水的来源,恐怕要让人翻肠倒胃!
其实在漫长的“根治海河”运动中,天津早已经感到了缺水的巨大压力。但,由毛泽东发动并批准的“根治”规划,谁敢中途停顿?
由于经济发展、人口剧增,天津的用水量急剧加大,而主水源海河上游由于“根治运动”大量修水库、灌溉农田,流到天津的水量大幅度减少,造成天津供水严重不足,曾从北京密云水库调水。
自1981年8月起,为了保障北京用水,密云水库不能再向天津调水。
天津的水源几近断绝,用水陷于困境,庞大的工业生产和350万人民生活受到严重威胁,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面临严峻考验。
城市用水量由原来的每天180万立方米降到100万立方米,后又压缩到70万立方米。
人民生活用水由原来每人每天70公升降到65公升,并且还是每公升含1000多毫克氯化物的苦涩咸水。
工业生产用水由原来日用77万立方米降到45万立方米,第一发电厂被迫停止发电,纺织、印染、造纸等用水大户随时面临停产威胁。
当时粮田灌溉不允许使用海河水,菜田用水严格限量,整个市郊、农村土地龟裂,一派大旱景象。全市自来水压力不足,三楼以上无水,海河刘庄浮桥不能通行,大光明渡口轮渡困难。
天津全市几千家工厂如果因缺水而停产,将导致每年直接损失200亿元,间接影响130亿元。国家经委一位负责同志着急地说:“天津要是停产了,比唐山地震损失还要大,国民经济就要大受影响了!”
16
天津如此,海河水系的其他地方又如何呢?
河北省绝大部分都在海河流域内,年均水资源总量为205亿立方米,人均水资源量仅为307立方米,远低于国际公认的人均500立方米“极度缺水标准”。
“根治海河”之后由于受天气变化,由过去的“十年九涝”改为年年干旱。这一来上游省份用水增加,能流到河北的水就少之又少。本省自产水资源总量和入境水资源量,比1950年代分别减少了58%和77%,而用水量却由上世纪50年代的40亿立方米/年,增加到200多亿立方米/年。
自来水量减少和用水量增加,加剧了水资源紧缺趋势,引发了河湖萎缩干涸、地下水超采和海水入侵。缺水已经从单纯的资源问题上升为民生问题、社会问题和生态问题,亟须实行最严格的水资源管理制度。
按照“先生活、后生产,先节水、后调水,先地表、后地下,先重点、后一般”的原则,将经济、行政、法律手段相结合,正在探求破解水资源短缺难题的良策。
——哎呀!喝水、用水这么自然而然的事情,竟需要国家动用“经济、行政、法律手段”探求解决的办法!
因为到处都在发生“抢水”的纠纷……
于是,中央决定:引滦河水入天津,以解燃眉之急。因为在华北平原、长城内外,也只有滦河里还有可供外调的水,在它的中游有个容量不算小的潘家口水库。
滦河在天津的大北方,发源于河北和内蒙的交界处,因此“引滦入津”也可以称作是“北水南调”。
17
1981年盛夏,时任铁道兵第八师副参谋长的景春阳,以及铁八师师长刘敏、政委张景喜,一起坐在天津市市长李瑞环的办公室内,汗流浃背地翻阅着工程图纸。
李瑞环给每个人一个白瓷水杯:来,尝尝我的乌龙茶。
景春阳喝了一口先叫起来:啊,这什么味儿啊!
那么好的茶叶,因为海河水的苦涩变了味儿,在座的另外两个人随即也感觉出了茶水不是味儿。
李瑞环说:天津有的老百姓连这样的水都喝不上,一些工厂因为缺水都停产了。
请市长放心,我们保证把滦河水引过来!景春阳、刘敏、张景喜当时的神色口吻像立军令状。
李瑞环却又“将”了三个人“军”:国务院计划三年引滦入津,但城市缺水度日如年,你们能提前到两年完成吗?
当兵的完成任务从来不打折扣。景春阳回答说:我们有信心完成!
那好吧,军队干,我们放心。你们真正两年完成了,在中国水利建设史上是奇迹,我亲自给你们送锦旗。李瑞环送别三位时,还不失时机地再给他们加一把油,打一通气。
1982年5月11日,引滦入津工程正式开工。
引滦入津工程是从潘家口水库引水,穿燕山山脉,使滦河水输入天津,全长234公里,包括隧洞、泵站、明渠、桥闸等工程113项。引水线路施工中最艰难的是要穿越我国地质年龄最古老的燕山山脉,在200多条断层中修建一个12394米长的引水隧洞,这是我国目前最长的一条水利隧洞,也是引滦入津的“卡脖子”工程,隧洞高6 .25米、宽5 .7米。
此处地壳多升降,造成了岩层扭曲、断裂、破碎,地质条件极差,对于工程来讲,它意味着塌方、滑坡、流沙、涌水……当时有句顺口溜这样形容这条引水隧洞:
地下水长流,
坍方没个头;
石如豆腐渣,
谁见谁发愁!
曾有一些地方工程队的负责人和工程师来勘察过现场,勘查过后都摇摇头走开了。
到这种时候,就只能由部队上了。铁道兵第八师和天津驻军198师担负其中7210米的施工任务。
他们从4省2市的200多个施工、训练点上,紧急调兵直奔河北省迁西县景忠山下。仅用4个月的时间,就在冰天雪地里完成了全部斜井开挖和主洞掘进的准备工作。
引滦工程是现代化的大型水利工程,工艺复杂,作业难度大,技术、质量要求高。施工中又有大批车辆和机械投入作业,对科学管理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先进的机械设备,只有人力小斗车,按照通常的开挖速度,这条长逾12公里的隧洞,如果从一头开挖要30年,从两头开挖要15年。
可是,干渴的天津,等不了那么久!
隆冬,本来正是施工队伍“猫冬”的季节,为早日打通隧洞,作为先遣部队的将士们,却挥锤舞钎向冻土坚石开战了。当时铁道兵战士的学历都不高,受过高等教育的景春阳得以拳脚大展。他请来一些专家办起了技术培训班,一些“老兵”像小学生一样,和新兵坐在一起,听专家讲着“新奥法”、“光面爆破”、“非电爆破”等新技术。
在引滦工程中,引水隧道开挖最大高度达7 .2米,断面非常大,而且还要通过一个个的大断层。其中最大的断层长达200多米。岩石层面断裂,压力没有规律,水文情况也比较复杂,一炮下来就会塌方。
好几天过去了,隧洞竟没有向前推进一尺。李瑞环着急,赶到通往断层的9号支洞,抓过一顶安全帽戴在头上,要下去视察险情。景春阳拖住他:市长,你不能下去,下面太危险!
我不下去看怎么知道危险?李瑞环说着就向深深的斜井里走下去。景春阳和营长、连长、参谋们跟在他的身后。景春阳边汇报边密切注意石质,突然,他发现上方有小石头掉落,这是塌方的前兆,一把拉住李瑞环就往外走,刚走几米,后面“呼啦”一声果然塌方了,上千方的土石塌在了他们的后面,若迟走一步,后果真不敢想象。
李瑞环却开了个玩笑:老景呀,这下我们可就成了生死之交呀!没有这个断层,也体现不出工程的险峻和伟大,就像京剧《起解》,如果没有“三堂会审”一场就不精彩!
但铁道兵们笑不起来,他们连夜查找资料,寻觅征服疏松石质的途径。几个不眠之夜后,一个新的施工工艺酝酿成熟了。
为了早日打通隧洞,参战部队在主洞两侧开挖了15个支洞。王金汉是2号隧洞支洞长,为了早日打通隧道,大家轮流作业,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作业前喝点白酒。在施工最紧张的时候,他干脆在洞口搭了一个不足3平方米的小草棚,这个简易的草棚不遮风不挡雨,但不管日晒雨淋,王金汉就这小草棚子里住了5个多月。
工程开始那年的深冬,“燕山雪花大如席”,气温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即使这样,为了保证工程进度,施工也没有停止过一天。有一天,王金汉正在指挥平整场地的施工,突然间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众人反应不及,硬砸在王金汉的腰上,他跟着石头一起滚了下去,冲劲很大,越滚越快……幸好那天刚刚下完大雪,王金汉拣了一条命,却也被摔得吐血了,筋骨受到重创。被大家抬到团卫生队,他却要求卫生员简单处理一下伤口,随后又回到了施工现场继续指挥施工。
自打这次负伤后,王金汉开始经常疼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即使这样,他还是忍着伤痛在工地上又坚持了8个多月。直到后来师团领导听说此事,派人硬是把他从工地上拉下来,送到天津检查。医生惊讶地发现他的胸膈肌已经被砸穿了一个8厘米的口子,而且当时已经发生重大病变,如此严重的伤情,他竟然能在紧张、劳累的情况下,坚持8个多月,这让医生们非常震惊。他们立即为王金汉做了手术。
做手术后只躺了一个多月,还没等完全恢复,王金汉又回工地——真是金刚般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