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楠在屋里,心里并不好受,所有人,就只有她接触了,这玩意儿,是有潜伏期的,不是她胆小,而是……万一真的有了,害了更多的人,恐怕她会良心不安的。
这里不比现代的医药器械发达,若是在现代,想必她就隔离一段时间,擦药再喝药就行,再来个定期检查,应该也就没事了。
这儿……
她是打过疫苗,这原主可没有啊。
掀开这袖子,就只有这守宫砂红的明明白白。
柳若楠挫败的放下手,看着那边的文房四宝,走过去写下几个字,从缝隙中塞了进去。
明天见。
至少今日,她是不会出去了。
玄亦宸的眉头就从未松开,为何这湿疹之中,还掺合进了天花。
房里的人儿说什么也不愿给他开门,他干脆就地而坐,低声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了?”
她知道他没走,也就靠着门坐下,“当然,我可是惜命的很。”
“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这是我那九弟曾告诉我的。”
柳若楠没说话,他也懂得,便道,“曾经,有一个馒头和麻花,是仇人,有一天,馒头将麻花给打了一顿,麻花发誓要去报仇。后来,有一天它看到了包子,立刻上去把它给揍了一顿,嘴里还说着:嘿!别以为你有馅了,我就不认识你了!”
“……”
“不好笑?那我就再讲一个。包子受了冤枉,就扬言要打回去,结果有一天,它看到油条就扑上去,狠狠地揍它,说:你别以为你的腰好了,我就认不出你了!”
“……”
时间静默了好长一会儿,柳若楠忽然笑了,“这老掉牙的笑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玄沐越小时爱往街上去,听了不少,我那时年幼,性情冷漠,不近人情,他便整日来逗弄我,寻开心。”
玄沐越?
她这倒是觉得有些意外,“那你们曾经的关系,还不错啊。”
“所有的关系,都只是维持在懂事之前,十二之后,我们面对的,就是优胜劣汰。”
他们生来高人一等,却也逃脱不了这残酷的竞争。
相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多的,就是这一层光环罢了。
“玄亦宸,如果……我真的被传染了,怎么办?”
“你不会。”
“我是说如果。”
她说的十分心平气和,没了开始的紧张。
“没有如果。”
相比之下,玄亦宸的反应还要激烈一些。
她在想,如果真的是得了天花,她自己乖乖的锁在屋子里,然后让他们将所有自己见过没吃过的,吃了觉得好的,都给她送过来。
这身体有问题,胃口可没问题,她必须物尽其用,哪怕是……也要吃饱。
“我也得过天花。”
过了很久,忽然传来这一声,柳若楠微愣。
他小时候,约莫七八岁时,得了天花,可笑的是除了奶娘和白左,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时候,杨安定每日给他上药,并且祈求神佛,吃斋念佛,让他能平安,他也算有骨气,真的就挺过去了。
从那以后,这病痛就和他无缘了,身体一直很好,直到中毒,才又颓废了些。
“你奶娘……对你真好。”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也有个娘,对我很好,我皮的很,又喜欢读书,整日便唠叨着过家家,我当老师,当然了,我还兼职体育老师,带他们上山爬树,下水摸鱼,最后被狠狠地批斗了。”
“说说?”
玄亦宸让她继续说说,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不过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也不管了,想要多了解她些。
“她……”柳若楠在脑海里搜寻她有些老旧的记忆,最后浓缩的几乎没了影,“是个好人。”
对她而言,是她几十年唯一感受到的温暖,不过,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你可知何为好?”
玄亦宸听出她的语气有些低落,便岔开话题。
“好便是好,还有其他含义?”
“好字,乃“女”“子”组合,楠楠,待灾害治理完毕,我们要两个娃吧。”
柳若楠挑眉,头靠在门上,似笑非笑,“那也得看看你行不行了。”
玄亦宸勾起嘴角,他权当她已经答应了。
两人殊不知,这城外,已闹翻了天。
那中年男子想要救得了天花母亲,使劲磕头,希望有人能够救救他娘。
但是每个人如躲避瘟神一般,眼中的害怕与嫌恶不言而喻,他朝着谁跪下,那些人就向后再退一丈。
若镜咬着下唇,王妃会变得担惊受怕,全是因为他们,若不是隐瞒,怎会……
可是依着王妃的性子,定不是再怪别人,这男子也是为了母亲,洪拱灾情严重,如果他不隐瞒,别说逃出来了,肯定早就死了。
她手中拿着银两,这是她存了三年的私房钱,无人与她共享,零零总总,也没超过二十两。
定了定心,她举步,朝着那头已经磕破了的男子,坚定走去,“这个,你留下吧。”
石山盯着面前的银两,慢慢抬头。
“我不是大夫,刚刚同你娘说话的,是我们四王妃,她现在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这个钱,你收下,若有能帮得上的地方,也算是替王妃积福,你如今,还是快快去请大夫吧。”
“四……王妃?”
若镜不再多言,石山的母亲已经瘫软在那,精神不算差,可是……也有些像回光返照。
她走了许远,直到城门口的县令同衙役,将米缸给搬了回去。
从洪拱逃出来的,不仅仅是灾民,有些更是心里怀了恨的人。
此刻,他们仿佛心照不宣的盯着那得了十几两银子的石山,眼中充满了光亮。
十几两,够他们生活好久了,只要抢过来,他们就能换身干净的衣服,就不会盯着异样的眼光,这身上的湿疹,也能治好!
他们缓缓起身,有些男子被身边的老人或是妻子给拉住了衣袖,却被狠狠的甩开。
慢慢的,石山成了中心点,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他警惕地盯着他们。
人心叵测。
之前还和你说过话的人,下一秒就能拔出刀子桶向你。
他们一拥而上,石山死死地护住自己怀里的银子,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一旁的老母亲更是费力的爬起来,颤抖地打着他们。
这个时候,天花仿佛也不算什么了,至少他们为了这银子,能够忍受一个得了天花的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自己。
他们已经疯了!
不知是谁,将老人推搡在地,她想要爬起来,却被疯了的他们,践踏,脏兮兮的脚,已经数不清的踩在了她的身上。
人总是想要自救的,这是人性使然。
她很想爬起来,可是她老了,绝不是曾经下地干活的那个农村女子了。
她,爬不起来。
一双混浊绝望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那是她此生唯一的寄托。
她年迈的双腿,在地上蹬了两下,布满水痘的手,想要拉开在儿子身上惩凶的人,使力时,如干枯树皮的双手,青筋凸起,嘴唇蠕动,“放开我……我儿子!”
她的声音如蚊细小,并没有换回他们的本心,反而得到被抓住脚的人,狠狠的踢打。
缝隙之中,石山目眦欲裂,“娘!”
他的呼喊,瞬间被掩埋。
“儿啊——”
心酸颤抖的声音,终是有气无力,只能蠕动着嘴唇,最终消失在喉咙处,她的身子终究是一把老骨头,她,抵不住了……
慢慢的,她阖上了眼睛……
眼睛所到之处,满满的都是石山。
儿啊……
儿啊……
“娘,娘,娘——”
他挣扎着要逃离开,却被那些人狠狠的压在身下。
一两银子被抢出来,有人抖着手,仰天大笑,下一秒就被其他人又给抢了过去。
那人疯了似的,一口咬住他的耳朵,鲜血直流。
明明都是逃难出来的,走路都在跌倒的人,此刻仿佛力气变得无穷大。
石山死死地抓着地上的沙子,眼睛紧紧地闭上,想着每一个丑恶的嘴脸,脸擦在地上生疼,却抵不过心死去的感觉。
一柱香之后,那些人抢到了银子的,欣喜的跑开,盯着手中的银子,疯魔似了的笑,而没抢到的,则是扑了过去,撕打在一起。
突然一声尖叫,是一人的眼睛被挖了,他捂着眼睛滚到一边,却又固执的爬起来,冲进去,继续整夺。
紧接着,又是谁的手中多了许多带着发根的头发,又是谁成了“一只耳”,还有的,胸膛上,背上,都是划破了皮的印记。
而他们无一例外,手中沾染的,都是鲜血。
他们,是在求生,可他们,也是恶魔!
石山捏着最后一两银子,慢腾腾地爬起来,跪在了已无声息的老人面前。
他将她花白的头发,一道一道的捋到了她的头后面,露出整张往日被遮挡住的脸。
她的手,很粗糙,上面的老茧遍布,因为湿气与天花,还裂了缝,身上还有脓包。
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生他,养他,最终,还因为他失了性命。
他低下头颅,慢慢的越来越低,最终触碰到地上的些许黄沙,沙哑地声音传出,被风又带走。
“娘……”
“好走……”
黄沙之间,忽见两滴泪水,随后便被吸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