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朵重重点头,跳上马车目光濯濯地望着髯须老人。
“事态紧急,没有车夫,夫人自行架车还需多注意安全,一路小心,保重!”
“保重!”
她扬起绦织的鞭子,用力催马,绝尘而去。
踏踏的马蹄声与哐啷哐啷的车轮声穿梭在城中街巷。
朱小朵回头张望,髯须老人依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漫天光火映下他的佝偻苍老与依依不舍。
她的心情沉重复杂,似乌云密布,又风又雨。
从此一别,许是一生一世,她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个陪了她五年的男人。
然后愈是牵挂,越是加重鞭下力道,一去不回--连一个陌生的郎中,都肯帮她逃离,依依不舍,可是她的男人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懦弱。
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朱小朵目光如电地朝城门方向望去,穿过万千屋脊,落到远处,似乎用这笃定的眸光开辟出了一条通往新生的康庄大道。
月红躲在马车里,终得安心,语声中透着无比的欢快,“夫人,想不到你如此厉害,竟然能带着红儿翻墙越壁。更想不到的是,夫人你还会驾驭马车,你看这匹马,鬃毛发黑,满身彪悍,定是凶性的品种,竟然在夫人的驾驭下又乖又温顺。”
朱小朵轻轻侧眸,见月红扶起车前的流苏帘子,探出小脑袋又惊又喜,“温顺的马并不是好马,如果太温顺,只能任人欺凌。”
她话中有话,月红却未能参透。
语声刚落,黑鬓马儿嘶声长鸣,蹶了蹶马蹄,震得马车一阵颠簸。
月红朝后一仰,险些摔倒。
朱小朵轻嗤一笑,提缰轻抚着马臀。
马儿终得安生,踏踏而去。
她轻笑说:“红儿可别小瞧了这匹马,你刚说了它温顺,它就闹脾气了。”
月红哼了哼声,“就是夫人会笑话红儿。”
朱小朵只顾轻笑,忽听月红轻声问起,“夫人,我们离开皇城了,就再也见不到东家了,你当实舍得让完颜静思占了这便宜?”
她的笑容顿时僵住,心底一沉,无比荒凉。
月红跟着沉默片刻,复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对不起,红儿不该提起东家。”
她疲倦地笑了笑,“没事。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离开,就已经放开了。日后我会带着红儿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的。等我们离开皇城,再去另一个地方做点小买卖。”
月红急急抢白道:“好啊,好啊,我会好好侍候夫人的。”
朱小朵的眼中有种茫然与凄冷,只缓缓道:“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她将目光投向远方,看见的只是一片沃野无边的夜色--未来真的很迷茫,虽然可以坚强,可以伪装,却不再有她心爱的男人相伴,那将会是怎样的曾经沧海?
红儿不再多话,看着朱小朵挺拔的背影中透着无比的荒凉--她知道,夫人一定很难过。
马车一路急驰,却到了城门的时候,遇见上夜半的守卫例行检查。
十来辆马车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朱小朵提缰徐行,行到近处勒缰驻马。
月红探出头来望见前面的守卫与拥堵的马车,慌忙道:“夫人,不会是驸马和公主已经知道是我们纵的火,所以正派人四处抓人了吧?”
朱小朵目光如电地望向前方,曼声说道:“别慌,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只是一般的检查。而这些马车,都装载着货物,应该是出城的商队。”
月红又惊又惧,“夫人,万一是公主的人呢。他们发现了我们,会不会抓我们?”
朱小朵兀自摇头,“不像,别慌张,等会他们若是问起,就说我们是姐妹,嫁进贾府为妾,家中急书说母亲重病,所以连夜赶回去探亲。明白了吗?”
月红点了点头,手心却已渗出了一片冷汗。
十来辆马车的商队终于都已检查完毕,徐徐而去。
朱小朵提缰徐行,勒住缰绳停驻在一守门的将军身前,迎上满脸的焦急与痛心,“将军,我们回府探亲,家母重病,不得不连夜赶路,请您行个方便。”
她硬挤了几滴眼泪出来,掩面而泣,小心翼翼地抬头,窥见这一身甲胄的中年将士正瞪目瞪来,似乎颇有疑略。
于是,她哭得更是汹涌,“家母病重,恐怕快不行了。小女子只想回府探望家母最后一眼,请将军您行个方便。”她从袖中掏出已经不多的银两,递上前低声泣道:“还请将军看在小女一片孝心的份上,行个方便吧。”
手握大刀、甲胄在身的守卫收了她的银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默良久后忽而疑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朱小朵心思盈转,细声开口,“将军见过的人成千上万,定是小女子长得太大众平凡了,所以比较眼熟。”
这守卫蹙眉凝思,“不对,我确实是见过你。你是心心相印绣庄的老板娘,也是我们公主的死对头。你怎么半夜出城,快说?”
身后的月红全身战栗,将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朱小朵身上,不眨一眼地望着她。
她尴尬一笑,从车厢里捧了一把金银珠宝平举在将士身前,曼声恳求道:“将军,您肯定是认错人了。小女子真的是贾府的小妾,家母病重得厉害,所以要半夜出城。这些财宝都是孝敬您的,还望笑纳。”
守卫将双眉蹙得愈发紧凑,思虑片刻,却不开口。
朱小朵将手中捧起的珠宝递得更近,“将军,还望笑纳。”
守卫伸手欲接,城门远处忽而传来蹄蹄踏踏的马蹄声音,混乱无序,沉重有力,似乎有几十匹人马朝着城门的方向齐拥而上。
朱小朵心下一紧,将珠宝塞到这守卫的手里,“请将军笑纳,行个方便吧。”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倏地响起一声洪亮有力的呼喊,“公主有令,封锁所有城门,不得任何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