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不堪的,是朱小朵褶褶白裙上的鲜红血渍,一片一片漫延开来,沿着紫琉璃屏风后的罗汉榻缓缓漫到月光轻洒的地面。
一地的触目鲜红,惊得月红六神无主。
朱小朵捧腹呻吟,“红儿……”
月红按着胸口,神色又惊又惧,声音又涩又抖,“夫人,你等等我……我去叫东家……”
朱小朵惨白面额上冒着成片的细汗,她咬着牙轻轻摇头,“别……别喊他……快……快去叫大夫……”
月红猛地头点,“夫人,你一定要撑住啊,我去西街叫大夫……”慌乱转身,迅速消失在深夜的斑驳月光中。
咚咚咚……
“老郎中,开开门,救命啊……”
“老郎中,救命啊……”
咚咚咚……
咚咚咚……
幽暗的街市上,一排排的店铺紧紧掩门。
纵横的街巷里,是清幽冰凉的满地月光。
医馆门外挂着一盏紫纱灯笼,上面的一个“医”字醒目鲜明,不一会,一个白衣孩童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月红急忙跪在青石台阶上,“小哥,麻烦你请老郎中去救救我家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可是白日里的那位夫人?”
月红猛地点头,见孩童急急请来了髯须老人,他一边穿着衣衫,一边走出来,“陆夫人怎么了?”
月红愈发哭得伤心,掩着面泣声道:“夫人流了好多血,午时的时候东家让丫环喂了夫人堕胎药。郎中,求求你快去救救夫人,要不然她会死的……”
那髯须老人提着行医厢奁,急急迈步,“快走,这世间怎有如此狠心的男子,不要这孩子,也不至于……”
待月红请了老郎中回到陆府绣院,穿廊而过,途经正厢前去书房时,这才惊了正沉沉睡去的完颜静思。
陆远之迅速起身,完颜静思立马喝止道,“你去哪?”
他一阵沉默,穿了靴子欲走,身后的人冷冷笑道:“怕是姐姐小产了,你去看看她又何妨。不过,本宫要让你记住,你要是想她活命,就最好对本宫好一点。有句话叫关心则乱,陆大哥如此聪明,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起身欲走,完颜静思又道:“本宫可以饶她活命,但是你的心思必须在本宫这里。”
月红和髯须老人赶到书房时,朱小朵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近乎奄奄一息。
地面与床榻前流了一滩鲜红的血渍。
月光照拂,愈发与朱小朵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月红急忙扑过去搂着倒地的朱小朵,声声悲绝,“夫人,你千万不要死,夫人,大夫来了……”
她奄奄一息,眸光涣散无力,“红儿……”
髯须老人急急喊道:“快,把夫人抬到榻上。”
月红照做,髯须老人沉沉叹道:“夫人这是小产了,快去烧些热水打来……”
泪水延着朱小朵惨白的脸颊缓缓下涌,小腹间骤然传来一阵阵绞痛。
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哭,却在感觉到一股热流倏地从两腿间喷涌出来时,无法隐忍地流下了如同东海鲛珠般的热泪。
却只是那么几滴……
她透白的指节按着小腹,只觉腹中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滑落。
髯须老人见血涌不止,无奈道:“夫人,得罪了。”脱下她纱裙中的长裤,细细看着血渍一股一股地涌出来,他皱了皱眉,“夫人,你再忍一忍,胎儿还未完全滑落,等胎儿落地就稳妥了……不要紧张,不会有生命危险。”
朱小朵一声闷哼,紧紧抓着髯须老人的衣袖,身下的热流越来越汹涌不停。
她缓缓喘着气,抬起两片惨白的唇微乎其乎地笑道:“别把大夫你吓倒了。”
髯须老人急急摇头,“老夫行医救人,自然见过妇人小产,还望夫人不要见怪才是。夫人切莫多言,再忍受片刻。”复而低头,看见血泊中隐隐有一团拇指大小的白点缓缓流出,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松,“夫人,好了……”
朱小朵无力地眨了眨眼,虚声问道:“孩子没了?”
“夫人服了堕胎药,孩子怎能保住。请夫人节哀……”
她无力苦笑,“谢谢……”
“夫人的身子太弱了,老夫替你针灸止血。”
她缓缓地眨着眼,无力应答,越发越觉眼皮沉重。
“夫人,切莫睡过去了,睁着眼,不要睡过去。”
很可笑呵,她小产滑胎,守在她身边安慰她的人,竟然是一个陌生的郎中。
她微微看着这老郎中,轻笑着眨眼,示意让他宽心扎针。
髯须老人与她相视一笑,“夫人切莫气坏了身子,小产后你只是身子虚弱,稍作调理即可康复。孩子没了,以后还会再有的。”
她无力答话,只是眨眼回应。
孩子?
闪烁在她漆黑睫羽下的眸光多了一丝茫然。
以后还会再有孩子吗?
以后,多么空白。
曾经以为,她会给陆远之生儿育女,然后陆远之会好好护着他们娘俩,一家人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而如今……
孩子是他亲自毒杀的。
还谈什么以后?
她真的觉得在这里已经毫无可恋了。
直到月红从紫琉璃屏风后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急步而来,她才觉得这世间还算有真情。
至少,月红从始至终都守着她。
月红搁了桶,肩上搭着一条白色绦巾,急急问道:“大夫,夫人怎么样了。”
“老夫正在替你家夫人针灸止血,夫人已经无碍了,小姑娘莫要担心。”
月红急忙望向朱小朵,眼里的泪花晶莹如玉,泣声喊道:“夫人……”
朱小朵朝她轻笑着眨眨眼,尽管她满面惨白,这个笑容却让月红的心踏实了不少。
“待老夫替夫人扎完针,小姑娘就替她稍作清洗吧。切记一月内不要染了风寒,多进补,多卧床休息。”
月红点头,一一记下。
髯须老人又道:“老夫开的药,也记得让夫人按时服下。”
月红复又点头,“都记下了,多谢大夫。”抬眼一看,却见她的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沉睡过去。她一阵惊慌,“大夫,夫人她……”
髯须老人施下最后一针,轻声道:“让她睡吧,她太累了……”
书房外的陆远之静静站立在冰冷的月光下,颀长的身影投落在斑驳的树影中,落寞而无奈。
听闻书房内有惊无险,这才随着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从里屋踏出来,长衫上沾满了血渍,看见静静而立的陆远之,缓缓摇头,却什么也不说。
陆远之只听髯须老人的叹息声在月下小径中由近而远,最后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望向书房,炽热的眸光似要穿墙凿壁,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