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朵扶着冰凉的铁栏一步步向下迈去,脚下木屐踩着生硬的冰铁叮咚作响。最后跌入地牢,那座铁铸的天梯登时被抽走,牢门咚的一声盖响,直让人震耳欲聋。
她却面不改色,涣散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声也不吭地跌坐在地。
陆远之急忙蹲下身来扶她,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眼里潮起潮涌,随着她落魄的神情色焦急如焚,“朵朵,你有没有事,安安呢,安安呢?”
缓缓抬眸看她,悲痛的目光对上陆远之焦急的眸子,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远之摇了摇她,“你倒是说话呀,安安呢,他们把安安怎么了?”
朱小朵不眨一眼地与他对望,眼里泪光晶莹,“远之,他们把安安抓走了,她要我们明日主动向静歌辞行,才肯放过安安,并且从今以后不能再出现在静歌面前。我们明天就走,离开这里,远远的,好不好,明天就走,好不好……”说着说着,越发激动,反握紧远之的手,声声逼问着。
望着她眼里沧沧茫茫无边无际的悲痛与恐慌,陆远之竟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走……
又能走去哪里呢?
除了漠北,到处都张贴着他们的通辑令,端木锐狠至毒辣,又怎会饶他们活命?
正是他艰难启牙之时,采青紧了紧手中的剑,急急道,“朱姑娘,端木锐四处追杀我们,我们除了漠北,又能去哪里?”
一句话,似点醒了朱小朵,她缓缓松了陆远之的手,喃喃重复道,“除了漠北,我们又能去哪里,能去哪里……”一丝茫然自眉间一闪而过,旋即万分殷切诚恳地望向众人,“我们一定要离开漠北,否则北域公主会杀害安安的。她为了胁迫我,将安安的脸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我就坐在安安的对面,却无可奈何。她是在向我挑衅,如果我们不离开漠北,会出人命的。”
自在语声幽怨道,“姐姐,可是我们走了,主子怎么办。他现在尚且是漠北第一勇士,可是等他清醒了,他未必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还有,主子中了续命蛊,活不过三年,难道就这样放弃他了吗?”
朱小朵左右为难,蜷起双脚来,将头缓缓埋在膝间,紧紧地皱起来头闭起眼,“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陆远之轻柔地搭来一只手,抚着她的细发,轻声安慰说,“朵朵,我们一起想办法,别这样垂头丧气的,大家都不会弃安安不顾的。安安也是我的女儿,我会拼了命保护她的。”
她将头埋得更深,低沉无力道,“别理我,让我静一会儿……”
翌日,他们被当作是贵客,出席在静歌与筱君的的婚礼上。奢华辉煌的城堡里,席满全场,个个络缨高冠锦衣华服,远远地望着红地毯蔓延向远处的方向,一辆扎满艳丽花朵的马车缓缓驶来,清晰地看见上面并肩坐着紧紧执手的一对新人。
新娘一身洁白如雪,长长的裙纱拖曳身后,头顶上红彤彤的花环艳丽无双,那灿烂之姿却比不过她脸上晒满的幸福与绚丽。
完颜静歌一手执着筱君的纤纤柔荑,一手拉紧了红彤彤的彩带,另一头落在新娘的手里,喜结莲里,成双成对。
他一身北域人衣着,绯红的马袿上镶着金色的珠宝,头裹大红福巾,将长长的辫子圈在颈间,时不时地侧眸望了望他的美丽新娘,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意。
朱小朵将疼痛的目光落在他们十指交缠处,望得越发出神。
依稀之中,仿若回到从前,她与静歌执手相伴的日子。
静歌!
静歌……
你若可以一直这样笑容灿然,我宁愿你永远也不要想起我来。可是你只有不到三年的寿命,这三年,你可一定要幸福……
将目光从他们的十指处收回,落在自己的脚尖前,屏住呼吸,一门心思地希望婚礼早早结束,便可以早早见着安安。心里明明是想多看一眼静歌,却怕自己忍不住落泪,只好一直低低地埋着头。
殊不知亦有一双灼热的目光,如丝如线般从她身上缓缓扫过,饱含了万千情愫,苦恼着,犹豫着,猜忌着,担忧着,痛着……
许是心有灵犀,她被这目光盯得双颊一热,绯红得如同朝日里的红霞。
直至不远处响起筱君故意的咳嗽声,她才缓缓抬头,对上筱君那双尖锐里含足了森冷警告的眸子,立即迫得她恼羞交迸的漠然握拳。
筱君驻足一米开外,挽紧了完颜静歌的手,侧眸望了望他,甜美地笑道,“依郞哥哥,你说过我们与朵朵姑娘他们有缘结伴同行,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想请他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所以我特以贵人的礼数请了他们来,你喜欢吗?”
完颜静歌眼里的炽热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犹豫与疼痛,望了望一脸悲凉的朵朵,心里莫名的漫过一片哀伤。
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那块血玉,犹豫片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又能说什么呢?
至今,他到底是完颜静歌,还是漠北第一勇士依郞,在他心里同样无法肯定。
他又该说什么?
不敢再看她一眼,怕多看一眼,就会对不起身边紧紧挽着他臂膀的女子。
筱君无意中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血玉,复繁直达玉心的血丝登时惊得她心中不安,虽心有不悦,却隐忍不发作,牵强笑了笑,“依郞哥哥,朵朵姑娘送你的这方血玉好生漂亮,不如转送给我吧。我听朵朵姑娘说他们在漠北寻亲无果,过了今日就要返回中原了,有她的血玉在身,当我挂念他们时,也好有个念想。”说话间,已从他腰间取下那块血玉,她又哪里是要去念想他们,只是怕静歌见了这块血玉而睹物思人罢了。笑说喜欢这方血玉,得手后不知转身就会扔向何处。
朱小朵急忙从筱君手里夺过血玉,沉声道,“血玉还是还给我吧,是我认错了人,依郞大人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不能再送给你们了。”
筱君满意地笑了,越发将静歌的手挽紧。
他眼里惊起一阵波涛,急急问她,“你们要走?”
朱小朵点了点头,“嗯,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亲人,我们准备今夜就返回中原。祝依郞大人与筱君公主百年好合。”
这语声十分低沉无力,听在完颜静歌的耳里,却充满了沧沧茫茫的伤与痛。
他并未再继续说什么,被身侧的筱君用手肘顶了顶后,牵强一笑,“那祝你们一路顺风。我和筱君谢过你的美好祝福。”
朱小朵垂了头,见着那长长拖曳的白裙与一双云头男靴渐行渐远。
婚礼上的细节,她再未去注意,司仪与新郞新娘的对话,她也再未去细听。只觉得天都塌了,而能同她顶起这片天的人,却根本记不得她。
未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她不知。
恍惚中觉着有一双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握着自己,递来温和的暖意。侧眸一看,陆远之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朵朵,你怎么这么冷?”
她牵强一笑,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握着,“冷吗?夏天还没完,怎么会冷,我不冷啊。”
陆远之不去与她争辩,只握着她发冷冒冷汗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几十米开外,水晶般光彩夺人的天顶下面,北域王上身着华服,望着身下的一对新人,满意而又慈祥地笑着,将手中一对嵌在宝卤里的一绯一翠的宝石戒指递给他们,“这是本王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取出其中一只翠色宝石戒,递到筱君手里,皱纹满布的手抚上她的,轻问,“小君,你愿意嫁给依郞吗?”
筱君双颊绯红,低低地垂了头,又喜又涩地回道,“我愿意。”
北域王上满意一笑,皱纹满布的手轻轻拍了拍她,“那好,把这婚戒给你的夫君戴上。”
筱君面带羞涩,红绯如霞的红潮久久不退,接下北域王上手中的翠色宝石戒指,轻轻套在静歌的无名指上。那戒指尤如是订做般,恰巧合适。
北域王上旋即望着静歌,慈祥的目光中划起一闪而过的叹息,却隐忍得极好,“你愿意娶我最宝贵的女儿筱君公主为妻吗?”
静歌面色深沉地回望他,半响答不上一句话,目光越发虚浮洞空,隐约忆起一个身着一身白狐袭衣,髻间别了一对黑白镂空玉簪,长长青丝逶迤胸前的女子。这女子在落雪纷飞中渐行渐远,背影越发模糊,看不真切。侧眸一看,那身影,那感觉都与筱君截然不同。
记忆里的女子,难道不是筱君?
那是谁?
完颜静歌将目光缓缓望向几十米开外,那个身着中原深衣长裙的女子。
而此地,北域王上苍老的声音里传来几丝轻怒,“依郞,你愿意娶我最宝贵的女儿筱君公主为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