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乖,不哭,你看一看天上的星星,其中有一颗便是哥哥,他正看着你呢,不要哭,哥哥会保佑我们的。”目光投向天际,阴霾散去,月光清辉似霜,点点星子东零西落地缀在空中,如同一颗一颗镶嵌上去的宝石。
安安顺着陆远之的目光望去,吸了吸鼻子,抽泣道,“哥哥真的在天上吗?”
陆远之沉重地点了点头,“嗯,哥哥在天上。人死后便会化成天上的一颗繁星,是会保佑活着的人的。”或许安安还不懂什么是死前,死后,可是她亲眼目睹了平平的惨状,一定会明白她的哥哥是永无也回不来了。
安安小声抽泣,小小身子跟着瑟瑟一抖,“那哪一颗是哥哥。”
陆远之不眨一眼地望着天边,清亮的眸子里落下漫天清辉,悲凉说道,“最亮的一颗,他会保佑安安和母亲还有大家,都能活着走出喜尔哥登山脉,安安不要哭了,哥哥看见了,是会伤心的。”
不知何时,那个髯须结辫,靴佩宝刀的中年男子已经笔挺如剑地站在他身前,月光影下他消瘦的身影,覆在陆远之的脸上,立即让他感觉到一种不详细的预感。正是这男子的一句话,果真验证了平平的死亡,而且死得如此凄惨。
心中又怒又气,却又不得不对他怀着一种敬意。陆远之抬眸望他,立即护紧了怀里的安安和朱小朵,沉沉地问道,“前辈有什么事吗?”
髯须结辫的中年男子微微弯了弯腰,右掌坚立面前,做一个念佛状,语声不缓不急道,“施主大可放心,这小女童和这位女子必能活着走出喜尔哥登山脉,但是灾难从不会停止,若施主有所需要,可诚心念佛……”
后面的话,中年男子戛然而止,让陆远之越发越觉得可惧,忙问,“什么叫灾难从不会停止?什么又叫诚心念佛?佛若真的开了眼,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童如此惨死?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能预见未来,为何不出手相助。”
这中年男子的胡须长长垂直在胸前,满头结着粗壮在大辫子,看样子又不像是出家和尚,却时时提及到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缓缓闭了目,只道,“一切天注定,我们有缘会再见。”语毕,又缓缓睁开眼来,抬着脚下毅然决然的步伐向前走处。
清浑如霜的雪地里落下一行单薄的足迹,很快便被大雪覆盖,那人消瘦的身影在落雪纷飞中渐行渐远,越发透着一股神秘之感。
陆远之渐渐觉得怀里的朵朵身子越来越滚烫,拭手一摸,额头解手炽热。这一发烧,便连续了几天几夜,他们根本无法顺利的赶路,眼见着随行的那些北域和中原人都已经走得很远很远,甚至消失不见,他们却亦步亦趋。
这几天时间,他们夜间赶路,由陆远之来背负着朵朵,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未见朵朵的伤寒有滴点好转,反而越发加重,总是说着胡话。她握着陆远之的手,紧紧闭着目,一会冷如冰霜,一会满头大汗,梦里口口声声地喊着静歌的名字。
陆远子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是今日的结局,他就应该早早放手,祝福朵朵与静歌的,细致地打量她虚弱的面容,咬了咬牙,另一只不被朵朵握住的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响亮的巴常声立即惊了在场的一众人。
他痛苦不堪,一个接着一个的抽自己。
采青立即硬拽紧他的臂膀,心痛道,“陆大哥,你这又是做什么?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又不怪你。”
他缓缓垂下被她紧拽的那只手,心痛了,自责了,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只是深皱眉头,将头低低地埋在胸前,“朵朵已经连续五天昏迷不醒了,她会不会也得了热死病?”
自在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没听见那个神秘人已经说了,我们大家都可以活着离开喜尔哥登山。”
陆远之瞟一眼睡在朵朵身边的睡熟的安安,这才说,“可是他同样说了,安安会活不过三个月,而灾难从不会停止。朵朵什么时候可以好过来?”
垂眸看她,满脸苍白,一双本是鲜嫩得如同玫瑰花瓣的双唇,却全都龟裂开来,泛着厚厚,一层一层的死皮。只不过是打量她的这一瞬间,她立即就满头大汗,原本温凉的身体发起高烧来,解手滚汤。
他拿抬起袖口替她擦拭,却拭之不尽。
又好像看见她在哭,脸上挂着的晶莹珠子,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汗水,“静歌,静歌……”
朱小朵一声一声喊道,手里紧握着陆远之的手,却仍旧觉得不踏实。
“朵朵,我是远之呢……”心中莫名纠结,仍旧紧紧拽住左掌,沉沉叹一口气,“朵朵,我们大家都不会离开你的,静歌会回来的,你什么时候可以醒一醒?”另一只手招来了惊醒的安安,轻柔道,“安安,拉着母亲的手,母亲一定是想望念你了。”
安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朝几米开外站在雪地中的完颜静歌望去,“爹爹,母亲在喊父亲呢。”
这些日子,孩子已经默认了陆远之的身分,唤他作爹爹,唤静歌为父亲,静静的,无辜地,甚至是乞求地望着静歌,再不话语。
却只是这么一个无辜单纯,又充满渴望的眼神,立即让静歌想起了死去的平平。他不知道他们为何总要把他当成是他们的父亲,可是越发觉得这两个孩子好可怜。哦,不对……已经只是一个孩子了……
完颜静歌望着安安天真无邪的眸光,神思动摇。
趁此之际,陆远之亦是殷切诚恳地望来,目光里充满了希冀之光,似乎所所有的希望都寄在了他的身上,“你可不可以陪朵朵说会儿话,你在的时候,她最听你的话了。看在她昏迷了这么些天的份上,安慰安慰她吧。”而此时,昏迷的朱小朵仍旧在口口声声地喊着静歌的名字。
完颜静歌愣了愣,双手不自然地轻握成拳,“可是她昏迷着,我要如何安慰?”
陆远之目色轻柔,充满祈求,“只要你牵紧她的手,陪她说会话,她一定能感应到的。”
完颜静歌轻轻点了点头,迈步过去,落坐在陆远之腾出的位置上,跃跃欲试地向朱小朵伸手。
昏迷的朱小朵满脸痛苦,豆大的汗水与泪珠交融在一起,湿了她贴在脸颊的凌乱青丝,看上去她是那般虚弱,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吹走,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有些尴尬地望着陆远之,道,“我要跟她说些什么?”
陆远之感激地望着他,只道,“或许,你只需紧紧牵着她的手,她就能感应到的。”
他不由轻轻握起她滚烫的手来,另一只手掩了掩她的被褥,抬袖擦净她额头的汗珠,这才发现湿了她眼角的不是汗水,而是伤心的泪珠,一滴一滴地如泉涌落。
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故事,亦不知道她嘴里的静歌到底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可是他突然觉得,这个静歌是幸福的,可以让一个女子念念不忘到如此地步。
朱小朵最后唤了一声静歌的名字,登时安静了,湿漉漉的眼角挂着先前涌出的泪水,他替她擦净后,再不见有新的泪珠流出,隐约可见她嘴角掠过一丝安心的笑容。
那炽热滚烫的纤纤细手反握住他的,旋即紧了紧,不再痛苦地唤静歌,不再泪水猛落,不再额头皱眉。一瞬间让完颜静歌觉得好神奇,她可以感应到他吗?
陆远之缓缓笑了,望着朵朵散尽了阴霾的双眉与安稳的神色,心里涌出一丝甜来--她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一会儿了。
可是又觉得心好疼,那个让她安稳的,终究不再是他。
望着阳光下,静歌与朵朵交融在一起的影子,突然觉得连他们的影子都十分般配。
安安从被褥里缩到母亲最近的位置,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开怀的笑意,“父亲,你终于想起我们了吗?”
满眸笑意地朝静歌望去,却见他脸色一沉,尴尬地笑了笑,“安安,我……”
他要怎么跟孩子说,他不是她的父亲。
纤纤细掌里的手又被朱小朵紧了紧,旋即明白这个时候他不该再伤害他们,便缓缓点了点头,露给安安一个牵强的笑容,轻声应道,“嗯……”
安安立即欢呼雀跃地蹭起身,也不顾离了被褥,四面八方都灌来刺骨冷风,直扑进静歌怀里,仰头在他脸上猛地啄了几口。
几米开外的筱君见状,似乎觉得她的依郞哥哥被人抢了,立即向前,却被自在猛地用长剑拦下,挑眉瞪她,“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孩子,让她多感受一下有父亲的幸福吗?又不是真的要把你的依郞哥哥抢走。”
自在的抱怨声刚一落,便听闻朱小朵呓语声起,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转眸一看,她已经缓缓睁开眼来,虚浮涣散的眸光望着头顶之人,轻呼道,“静歌?”